大象采访(3)——关于我和大象[part1]
看过采访后的文字,我发现自己本意所表达的与采访人为读者呈现的存在不小的差异,而读者接收的可能差距更大。这其中自然有篇幅等方面的因素,也有采访方立场、态度等方面的原因。为了最低化误解的产生,我会把采访问题的回复写清楚、发出来。[本文采访方为某自媒体平台]
关键词:大象产业;动物保护;骑象;动保人士;狗和猪;人与动物的关系;活法;极简
Part1关于大象
Q:这一块是您一直比较关注的,因为我看豆瓣您本科、研究生阶段都是生物系学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到大象研究的呢?又是什么契机让您转到这块的?
A:研究生是北师大的。之前对大象的情感没有不同于其他动物,没有接受到异于大众的大象认知。大一时看过一个纪录片《地球公民》(在那之前已接受素食),里面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段关于马戏团表演象Tyke的片段。Tyke在表演中暴走杀死了她的训练师并伤害了10余人,之后被近百发子弹击中(也有百余发子弹的说法),死去。当时给我触动最深的画面是,子弹一发一发地打向Tyke,但她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移动,身体在痛苦地摆动,似乎非常疑惑的样子。当时我的感触是,大象可以轻易地杀死人,随便动一下就能严重地伤害到人,然而它们不仅没有那么做,还听命于人,做出各种非自然的行为,这让我很疑惑。大二参与过一次抵制马戏团的活动,在凌晨时,我和朋友看到了工作人员击打大象的场面,沉重地,一下一下地,但大象也是一动未动,连声都没吭。这些事在我心中埋下了对大象深深的同情,这可能是后来我选择大象这条路的原因。
Q:作为公众我们可能都不了解大象目前的生存状态是什么,您可否进行一个简单的科普,可以分国内国外。
A:这部分很难简单科普,大致说一下。大象分三种,亚洲象、非洲草原象、非洲森林象。亚洲象分布在亚洲,45000-53000头,工作象(处在人环境中的)约14000头。非洲草原象不到40万头。非洲森林象,不确定是有10万头还是几万头,但确定的是,因盗猎、盗伐种群数量下降得很快。
野生象,存在人象冲突、栖息地丧失和破碎化、盗猎等问题。象制品,近些年以治胃病的象皮粉为主,在我国存在不小的市场。
国内野象和工作象的问题,我个人不能多说,野象数字在200头左右(官方数字可能是300),工作象200头左右。人象冲突比较严重,但相比其他国家,程度并没有更深。
Q:您为了研究大象去过很多地方,比如泰国、柬埔寨、肯尼亚这些国家实习,实习的项目是什么?除此之外还去过哪些地方?看豆瓣发现您去这些地方是自费,您的这种行为特别令人敬佩,但可能也会有人疑惑为什么会投入这么多去关注大象?另外,您在这些地方发现了什么与众不同的点,让您对大象有了新的认识。
A:研究生阶段是在老挝边境。边境活动大象的状况并不清晰,也不清楚它们是否会更深地进入国内。鉴于老挝区域的一些大象会进入中国,所以老方保护的情况也要格外关注。由于两国社会经济、科研等各方面的差异,国内应投入更多努力去保护接壤区域的大象。早在若干年前,中国云南边境便和老方规划了联合保护地。
研究生毕业后去了位于肯尼亚的拯救大象组织,在桑布鲁的保护区营地和Voi的大象蜜蜂营地做过科研实习,处理一些数据。之后在柬埔寨的大象收容所也是科研实习,做一些关于退役大象的研究。在泰国是在学习和思考如何做象营和收容所。
因喜欢大象,所以投入全部的精力地去关注。而且,自己的理想是建立大象收容所,让大象能够回归自然环境,做回大象。在完成理想之前,需要学习很多东西。我在各地,感受到了形式丰富但内涵相近的大象文化。在世界各地的大象文化中,大象都被看作是人或高于人的存在,给予了大众精神力量。这种精神力自100多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就存在。这是任何动物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我越了解大象,越感觉大象学相关学问的复杂,可能终我一生也只能了解个皮毛。在国外我遇上了不少终生研究大象的学者,对我影响也比较深。在国外的见闻,让我对人和动物、人和大象关系学相关的内容更感兴趣了,这本是我在大一时就非常感兴趣的领域。
关于投入,我一直认为有志者应尽早确定自己所热爱的领域,之后用一生去坚持,去关注和研究它。我一直自诩自己为大象爱好者,既然是爱好,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付费。
Q:您还在翻译一本名为《安博塞利大象》的书,这本书在翻译过程中(比如志愿者招募这些)有什么困难?您是如何克服的?目前正处在哪个阶段?
A:完成了15%吧。困难很多,可能一部分人已经放弃了。目前反馈的结果很一般。最初,我是想自己翻的,但后来觉得那并不利于大象知识的推广,应该有更多人参与。翻译此书的困难,一个是无对应中文翻译的术语过多,即便是我将术语都给出了对应的中文翻译,翻译难度仍很高,对于大象专业的硕博士同样如此;另一方面是,可能很多人并没有很强的志愿心,他们会觉得义务做翻译没有意义,没有最大化自我价值。如果都放弃了,我就自己慢慢翻。
Q:您的个人公众号“象语”致力于科普大象知识,比如有一些写给小朋友们看的故事,我个人很喜欢,但很多还是以学术研究为主,这些内容是否会与大众产生一些鸿沟,您考虑过这些吗?又是如何处理的?
A:关于象语公众号,我的初衷是先“娱乐”自己再服务大家。最初大多是自己的学习总结加感悟,每天自己能学到新知识、感悟到新的认识,让我很满足。后来,我开始希望能获得大象方面获得约稿撰文的机会,但这始终没有发生。很多朋友说象语的公号完全没有商业价值,字数多、排版差、无趣味。我说我当前只能做到把科学性呈现出来,我需要和其他领域的爱好者合作,将大象这一元素在大众文化领域中趣味化、形象化。
我坚信的是,不读学术文献、没有数据支撑,也不可能将简单的问题解释明白。科普,要有态度,不能误导人们。我其实是照着科普的模式在写,并没有太多学术(指分析数据、模型)的成分。可能是科普语言还不够。在公号上,没获得过什么良性的反馈或互动,这才考虑豆瓣等其他平台。
大象故事是两年前开始写的,有十几万字的故事,汇集了我所知的大部分大象故事和知识。知道有人喜欢挺开心的,有机会都会发出来。
Q:您一直有一些诉求,比如建立大象收容所、抵制大象表演、骑象等,这些问题您也写了很多文章进行支撑,能否用最简单的语言进行一下二次科普,比如您在《大象产业》这篇文章里写道禁止骑象原因之一是大象没有被驯化……
A:没有呼吁过禁止骑象,应该也没人能禁止骑象。反而,在现阶段,我认为接纳裸背骑象对大象自身和产业更好。在当下,我没有任何动机的情况下,我希望产业内大象的整体待遇变好,而不是某一些大象的待遇变得特别好。当然,如果没有骑象,大象每日仍能获得充足的运动量(行走),这是最好的。但目前,只有极少数的收容所能做到。而在游客端,绝大多数的人们,他们是不会放弃和大象零距离接触的机会的,他们也不知道哪些行为对大象是更好的。如果真心爱大象,人们应该去抵制马戏团大象,那里最不该有大象出现。而动物园的大象过得也很不好,比象营大象的平均寿命低很多。我认为动物园不会消失,我也不认为动物园大象会消失,相似的,人们渴望和动物零距离建立联结的欲望也不会消失。
骑象本身对大象有什么或多大的伤害,只有兽医、生物学者说了算。其他任何人宣传的骑象伤害大象都站不住脚。泰国的无骑象,是动保意识推动的,游客不愿选择存在骑象项目的象营,觉得那就是低福利、伤害大象。少数一些人可能选择不骑象了,却选择去看大象耍把戏(不是表演)、和大象洗澡、泥浴、接受虚假的大象知识…这些都不是好事。
我所主张的是,大象每天要走路,它们是行走的动物,身体结构是那样设计的。如果骑象活动被禁止了,大象失去了让它们每天走路的活动,它们的身体会变差,这是福利的倒退。对大象最不好的行为是短链栓养和圈养,其次是表演、把戏以及骑象的象椅,最后是和人零距离接触的活动。任何零距离接触都有危险。我认为同样格外重要的是科学讲解,讲解大象的科学知识,但几乎没有象营能做到这一点,都在说蒙骗游客。
大象是野生动物,几乎都是野外捕捉的,圈养繁殖的极少。野生动物属于自然,和家养动物不同。大象是濒危的野生动物,且是非常危险的野生动物。如果从这些角度出发,大象产业是不该存在的。但因为历史和文化的原因,大象文化和产业一直伴随着人类。如果我们现在开发另一种产业,比如长颈鹿、河马、犀牛产业,也从小训练它们为人类工作,到时也一定会有无数人愿意去零距离接触。我们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它们是野生动物,在我们当前的伦理、美学等观念里,我们不愿看到那种产业产生。野生动物不属于人类,它们不应该如此被利用。
Q:您在保护大象的过程中遇到过哪些让您觉得印象深刻的事情吗?比如您大学期间去马戏团抵制大象表演、偷马戏团表演器材之类的。
A:这个在上文写到了。
Q:这个问题比较笼统,就是想问一下您在保护大象过程中遇到过一些什么困难?是如何克服的?
A:我虽然认为科普大象、让人们了解大象是保护大象最重要的工作,但这不是实质性的保护工作。保护大象并不难,难的是人方面的工作,不论是大象分布区的人们,还是公众。大象分布区的人们要经受大象造成物质损失和精神压迫,需要被引入缓解冲突的方法、建立补偿和抚恤的方案、传播保护与和谐相处的理念…而公众对大象有很多误解,在科普的时候很多人并不相信我所说的事情。
在缓解人象冲突方面,遇上过很多很悲惨的当地人,大部分当地人要和野象“斗争“以保卫农田,他们的农田或多或少被侵入、盗食过,甚至有些人的亲人被大象杀死了、农田被全部吃光了。他们对大象是存在恨意的,同时对大象相关的官员和学者。但自古以来,并没有能较长期解决人象冲突的方法。如果大象的栖息环境再减少,人象冲突会更加剧烈。
在公众方面,说说我在泰国的一些经历。我17、18年各一个月在泰国的某个象营,给游客做科普。科普的内容是关于与大象接触的方法和安全的,而大多会扩展到行为、生理、生态等方面的知识,依据游客感兴趣的方向。大部分游客接受一定大象知识的讲解,但有些游客只想随意、零距离地与大象互动,要求大象做各种把戏,他们甚至会粗鲁地让我闭嘴。国内外这样的游客都有,但被脏口骂的只有中国游客。他们大多将大象作为娱乐工具,将自己作为高高在上的消费者,只想玩儿得开心,不希望自己有负罪感。关于象营大象的危险性不多说了,网上有很多视频。还有很多人不相信大象是危险的动物,比如我下文说的L。
遇到过这样一位爱动物的人士L,她参与了象营的志愿者项目。L每天最爱做的事是抱和抚摸大象鼻子、趴在大象的身上,在没有象夫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在她来的时候,我给她做了完整的科普,尤其是关于安全方面的科普,但她一点都不信。她可能是将人主观或人与狗的关系代入到了她与大象的关系中,有一种“我爱它,所以它爱我”的思想。也可能很受流行意识形态的影响,如《尘与雪》的纪录片、《我的野生动物朋友》的图册中呈现的那样,人和动物零距离、唯美地接触。但野生动物属于自然,人不应该去零距离地接触。L根本没意识到,大象没有伤害她,只是因为大象认为能从她那里获得食物。而大象确实有几次几乎伤害到她。从事大象相关工作的人都知道,大象是很容易伤到人的,和大象关系最紧密的象夫都隔三差五会被伤到需要休假。我和象夫都认为,如果她长期这样和大象相处,有一天会被大象严重伤害到。对于不相信科学的人,我总是很头痛。
在象营的早期遇上过一位给我留下比较深刻影响的人,一位中年的美国人。他在听完我的常规讲解后,表达过感谢后,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说他一辈子只有一次近距离接触大象的机会,他不会放弃零距离触碰的机会的。他说任何人想去骑象都是合理的,因为他们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机会。后来,我多次体会到了他所说的一生唯一的机会,甚至遇上过几位未曾在影像资料中见过、只在书中读到过大象的人。他们觉得大象非常神奇,而我觉得他们很神奇。这些经历让我开始同理他们的感受,开始对改变了最初自己的一些想法。
Q:大象保护一直是您自己孤军奋战吗?是一种什么感觉?
A:科普工作,基本是自己。也有一些朋友的支持。主要是比较自由,个体做什么、说什么都比较容易。
Q:在您保护大象过程中遇到过一些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人吗?比如……
A:两位学者,拯救大象组织的创始人Iain Hamilton-Douglas和安博塞利大象研究项目的创始人Cynthia Moss,他们都是一生致力于研究和保护大象的人,行为举止很像大象,思考、谈论的每一句话都与大象有关。事实上,遇到的大象圈的很多人都是终生在做大象保护的事。
Part 2&3链接:https://www.douban.com/note/7339616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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