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河的果园
傍晚天阴下楼,发现桂花都谢了,花朵仍在枝间,少了前些日子的润泽,发干发白,不过几天时间。今年晕晕乎乎,花开的时候没太注意,都忘了中秋前后是花期。有一天上课的窗外,风吹来熟悉的香味,才发觉花已开。时序九月,仍酷热难耐,阳光打在身上钝重有力,偶尔闲暇,也在室内,就这样它谢了。小径旁的柿树枝叶扶疏,柿子也由青转红,两个三个,一串串压弯了枝条。不远处的柚子是很厚的青墨色,垂在高高的树上,很安静。有时一人高的柚树上,可以挂十五六个大青柚,果子比叶子还密,不仔细数还会数花眼,去年我和越越就数过不止一遍。香樟树的林荫道,香樟的籽,风吹落在地上,黑黑的,这里一粒那里一粒,樟叶还没被秋风染红。我想象着这是我的果园,空气洁净得如不复存在一般。 八月在思河,爷告诉我他今年种了不少水果,我问种在哪里,我都没见到,说在细窝老菜园的荒地上,有橘子、桃子、板栗、枣树、甜橙……姨摘花生的时候,往下边一块地努了下嘴:细爹家的陈平也种了好几样果树在地里。我顺着姨提示的方向,看到了两米多高的野蒿林,哪有果树。下边的大地从我有记忆起是一大片青青的橘林,前些年砍掉了,因为橘子没人吃,也懒得摘回去,经常就自己烂在地里。这几年种了花生。今年细爹爹去世,大叔叔在杨铺开店,细叔叔要放羊,估计也没什么时间种了。大叔叔摘花生时还问爷要不要把地拿来种,姨身体不好,爷也忙不过来,那一大片平平整整光照很好的沙地以后大概就是野蒿林了。 思河田野的果园还有上细窝云业爹爹的梨园,花容嫲家的橘园,老细叔家的橘园,丛布湾娇妹嫲家的梨园,郭山云业爹爹家的梨园。河滩对面的桃园和梨园(我读书的小学在那一片)。 垸里的果园有爱国爹家的橘园,篱笆丛里栽的都是枸骨、刺从,林子里还有几棵大青桃。我家廊子里有两家的园子,一家是云业爹爹家的,里面种的还是梨树,也有各种菜瓜、香瓜……园子土墙围起来,墙上爬满了络石藤,春天开十字形的白花,蔓了一墙,走过的时候满鼻都是幽香。园子常用一道木门锁着,我从未有机会进去过。十年前园子上盖了三层的高房子,有个泥砌的小院子,里面种了两株美人蕉,冬天开红艳艳的花。放寒假时我常搬了凳子在里面晒太阳、看书,姨也会在里面晒冬被。而络石花的味道是再闻不到了。另一家是五爹爹的园子,就在斜对门,有个木的门楼,里面的格局:前边一亩种菜,侧边更通风,又有水渠,种果树,记得有橘树、桃树,住屋就在园子正后方,园墙边上是两间青砖的牛栏,好喜欢这样的格局。更可喜的是五爹爹的园子格局几十年来没什么改变。每年五嫲都会送新鲜的桃子给我们吃。五爹爹家的园子幼时倒是经常能进。这几年围墙里种了几棵柿子树,长着长着树就高过园墙,夏天时树就斜到墙外来了,果子太重了呀。秋天的时候总能见到熟透的红柿子掉在路上。 我家门前是大家来往的路,从小羡慕人家的大园子。现在的园子和果树,大概只有五爹爹家的还在。云业爹去世之后,四毛叔搬到河滩对面,三处梨园,一处成了水田,郭山的那块就成了荒地,云业爹的儿子在武汉做测绘工作的国友叔就葬在郭山的梨园,垸里的这一处盖了高房子。垸里玉蓉嫲家后屋原有一株伞形的蓬松大李树,夏天枝叶散下来好大一片阴凉,他们有时在树下寄牛、挂衣服。今年回去发现树没了,因为要造新房子。我没见过李子满树的时刻,也没见过满树白色李花盛开的时候。春天的时候我打电话回家,还不忘记问我姨:那李树是不是开很多粉白的花,很好看?姨说是。可惜他们拍不了照片,不能照给我看,而从此再也没机会了。
花容嫲自从业启爹去世后一直住在武穴儿子家,近两年才慢慢住回来,她家的果园因我家的菜园子下移,很多年不经过都没留意还在不在,我爷姨大概知道,不过园子边上的小径应是杂草丛生,没法通行了,老人很多都去世了,地和园也都荒芜了,从前在上细窝的菜园子,譬如我家、东娥嫲家、春芳姐家,都移到下面的细窝塘边了,把人家的田租一小块来,一块田可以做很多人家的菜园子。 丛步湾娇妹嫲家的梨园很早就荒了,里面的灌木丛长成了参天大树,是不少鸟儿和野物的住处。十几年前那里就可以系牛放牛了。我轻易不敢进去,那里树木遮天,密不透风,下边是一口绿莹莹的池塘。加之那一块田地里很少有人,我幼时的玩伴秀就葬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还有黄鳝垄的田边有几棵毛桃,六老爹家祖屋前的田边种有一棵大枇杷树和板栗树。幼时在黄鳝垄放牛,摘过毛桃,青青的,硬硬的,再泉水里洗干净,咬一口脆脆的,两口就可以见到桃核了,可我仍然喜欢吃,咬一口能嚼好久,嘴里满是清甜。它不像大桃子那样水分多。枇杷树总记得爬上去吃饱了下不来,大哭,也忘了最后是谁抱下来的。板栗树,在田里插秧到傍晚,姨拿了竹竿敲了几篙下来,回去就是一大兜了,晚上她在灶边烧饭,我和细妹就搬了凳子搬了大石头一颗颗砸,把刺猬一样的板栗壳给砸开,露出褐色的干板栗。板栗我喜欢生吃,也是咬起来脆脆的,有一点清甜。和现在的葡萄、香蕉的甜不一样。大概从那时起,我就喜欢吃脆脆的水果和蔬菜。粉粉的苹果、软软的香蕉、甜得腻人的葡萄、熟透的西瓜,都不喜欢。胡萝卜、藕、黄瓜、花菜、苦瓜,脆脆的都喜欢。最近戒糖时分,发现脆脆的水果好像不会甜得发腻。 阳山奶奶家菜园的高地上有大片的橘树,屋门口是一棵瘦瘦高高的枣树,屋后的高崖上是一棵高大的苦柚树,幼时秋天每次上山,返程的时候总是一篮苦柚拎回去。苦柚的皮很厚,蔫巴巴的,但剥开来汁水甘美中带一点点秋天的苦涩,这样反而不腻。小时候大概觉得苦,越长大越喜欢吃。 七月在华严寺,寺院宽敞疏朗,内种很多树,其中遍植一种果树,树一人多高,枝叶散开,七月底结鸡蛋大的果子,看到有农人在剪枝,边上的老人说是苹果树。苹果树南方不种,所以不识,来来往往的铁路上见到不少,因是远距离,还是不识。寺院里种有苹果树,一下就拉近了和俗世的距离。 近日在读蒲宁的《林荫幽径》《蒲宁文集》,尤其喜欢他的这篇《安东诺夫卡苹果》:“……入暮以后,就很有点寒意了,地上铺满了露水。我穿过大卖场,尽情地闻着新麦的麦秸和麦糠的香气,沿着果园的围墙,高高兴兴走回宅第去吃晚饭,在寒气袭人的晚霞下,村里的人语声和大门的吱扭声听起来分外清晰。天色越来越暗。这时又增添了另一种气味;果园里生起了篝火,樱桃枝冒出的烟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在这入暮的秋夜里,在这麦秸的香气中,我想起了幼时我家乡思河的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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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时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9-09-19 05:42: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