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鸟
人的智慧从未超越大地,所以我们不得不仰望,不得不弯下膝盖,以卑微的姿态祈求降临,祈求自己所看不见的视力。
所以我们渴望飞翔,但我们终究只能飞行。为了飞行的缘故把鸟儿驱离机场,像一种古老魔术的遗迹:你越是爱,就越是逃避。你越是想得到,就越是看不见她在哪里。
飞机在荒芜的跑道上滑行,斑头雁在冰冻的湖面上奔跑。斑头雁动用更多的肌肉群,眼花缭乱地扑闪翅膀,飞机在跑道上启动八台发动机,挡风板咯吱咯吱地调整着最后的位置。于是,你轻轻缩回有蹼的脚趾,于是,你温柔地说着系好安全带,因为在座位下方的下方你将收回起落架。于是,你和你昂头而起,胜利般地啸叫一声,向着三万米高空一心而去。
正如约拿在鲸鱼的肚子里流浪,旅行侵吞了肉体和刻印在肉体里的生物钟。傍晚向着东方飞行,我们赶着参加太阳的葬礼。三个人在一起祈祷就是一座教堂,五百人的追赶是一场浩瀚的敬礼,足够体面。我们追着时间飞行,蓦然发现晚霞不知何时悄然骑上机翼,又亲眼见证蓝紫色的女神将光的丝线聚拢,盘绕,缠成浓浓的一团,收回自己的巨口之中。
掀起遮光板!随着一声命令,我们亲眼所见,暗黑的幕布落下。如此,礼成。
可是明天太阳依然会升起,追逐时间的游戏,跟观看马戏团踩皮球原地跑步的猴子一样无意义。
为了有意义,就不得不创造。愚蠢的人啊,鲸鱼便把约拿吐出在岸边。为了创造的缘故,就不得不忍受失败的大多数。为了失败的缘故而痛苦,却忍受,却享受,却爬起来,做了神的先知。
为什么不去歌颂一定会重新回来的太阳呢?因为不能证伪而空虚吗?可是能被证伪的那个命题,恰恰是“你的创造一定会有意义”。换言之,因为空虚,所以可以证伪。你为什么要期待明天不一定会升起的光明?你又为什么因此痛苦、沉默,为了期待根本无从预计的明天,无法入眠?
在被侵吞的时间里做梦,是不是不计算在我的生命里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了解答这个无穷的谜题,明天早晨我可以向西飞行……
斑头雁飞过了喜马拉雅山,回到三江源。他为了神圣的基因,他在飞翔,人为了无意义的爱,人在飞行。
此时此刻,愿圣灵降下与我同在!为了无法解释任何困境的沉默而祈祷,为了人的软弱,我向你仰望,并像斑头雁那样伸展双手,伸直脖颈——
于是你轰鸣,于是你怒吼,绷直有蹼的脚趾,毫不犹豫地放下起落架,回到地面,承受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亮起柔和的橘色灯光,抱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