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执偏见 一意孤行

忘记哪本书说过，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偏执带来力量感。初中时期起，喜欢跟着连环画和扑克牌临摹各式人物，最喜欢带劲的，记得当时有梁山扑克，武松、鲁智深、花荣等雄姿英发，认为他们叱咤江湖、快意恩仇、个性张扬，最有力量；后来听评书《说岳全传》《三国演义》，认为武将最孔武有力，小将们顶盔贯甲、武艺超群，两军阵前横刀跃马，“取上将之首级如探囊取物”，画起来比文绉绉的文人形象英飒多了；再后来，认为诸葛亮、周瑜羽扇纶巾，运筹帷幄，计变百出，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才够得上厉害。武功高与不高倒在其次了。

时光荏苒，过了N年之后，忽然发现，爱哭的刘玄德，深藏宫中的汉武帝，居然才是巨大力量的来源。那些纵马奔腾的将军、羽扇纶巾的统帅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棋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反手为云、覆手为雨。身处封建金字塔的顶端，左手暴力右手谎言，普天臣服，应该是没有什么糟心事了吧？应该很舒心很威武了吧？然而实情却不是。以“让人民恐惧”之心一统天下者，自己内心亦必被恐惧充斥。

唐宗宋祖，风流人物，明君典范，一时人杰，历史上也是名誉极佳，可是李世民晚年，内心恐惧，由秦琼和尉迟敬德守住宫门才睡得着，遂成就门神形象；宋祖赵匡胤心胸宽厚，未提防亲弟弟赵光义真是个人才，既能创制“黄袍加身”，又能炮制“斧声烛影”。这个历史前车，警醒着曾国藩，当历史大潮将他推到这个位置时，虽有猛将、谋士极力劝进，曾国藩认知有四，一是自己的儒学家底破不了这“二千年未有之变局”；二是弟弟曾国荃生性刚猛阴鸷，未尝不是翻版的赵光义，三是为君者之高处不胜寒的恐怖。四是极力劝进者如左宗裳之流，未尝没有险恶之心，想以曾某人的头颅换取富贵。 遂决定一抹脸“以德服人”，还是做个圣人更保险吧。

忽然发现，圣人的祖宗孔子老先生，最有力量，2500年来，君王走马灯似得换来换去，“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但孔圣人却只有一位。儒家思想统治中国二千多年，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此人应是最具存在感的了。思想的力量强过剑锋，但等级思想除外；没有自由的土壤，没有百家争鸣，没有思辨证伪的交锋，没在不设禁区的自由和尊严，再好的思想源缘也会蜕变为统治者的温良工具。二千年独此一家，是我们的悲哀，而不是骄傲。思想的贫瘠，才导致了家国的落伍。“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后面还应加上：“天只生仲尼，现今仍长夜。”思想的自由，在于没有框限，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框限，所以自由思想和儒家思想天生就是互斥的，不具兼容。

世俗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可以溶化所有的特立独行。徐悲鸿书“独执偏见，一意孤行。”是对自己坚持思想，不流于世俗的自许。当所有思想者均为稻粱谋时，就是末世和乱世，一如现今。人类历史并不是每个时代都星光璀璨。也有漫长的暗无星光的时代。有大步幅地进步时代，也有大幅度退步时代，很不幸我们都赶上了，我们坐在过山车上。

佛教由印度传入中国后，历代高僧经历了几次的求取真经，为什么取回的真经，经过几代人或十几代人的传递后就变得不真了，或说真假莫辨了，又得从头索取呢? 上帝的屡次震怒，均源于信他的人又变得人心散漫，又在信上帝的同时，也信别的神灵。看来，信仰什么，也得打起精神，不能流于世俗。佛教在中国化的过程中，世俗的观念对其进行了改造，甚至进行了交易，功能化了，可以求子、问前程、选吉时、渡亡灵。末法时代，甚至粉墨登场，影响国政。作得大了，不免风必催之，经历三武的灭佛运动。佛法烈火烹油的热闹局面，完全背离了佛教的主线，才有痛定思痛的西行再求法。

如此看来，世俗红尘又是自由思想和宗教信仰之外的一大力量之源。佛教看不起世俗，又最后坠入世俗。思想超拔于世俗，成就一时之风潮云湧，又最后被世俗所抛弃或湮灭。理想国、乌托邦、桃花源、共同体、大同世界都是虚构的城邦，浮现于人类理性的海市蜃楼中。无量头颅无量血，换来一个假“大同”，林毓生说：“好的社会不是设计出来的。”理想越伟大，设计越壮观，越是不合世俗，越是假的。“社会秩序不是理性创造的，而是在某些条件下演化而来的。理性不但不该对文明加以重新设计，而且也没本领设计，把理性架空到文明之外，一定会带来灾难。”

这正是哈耶克所说的“致命的自负”，人的自负，把自己带入了歧路深渊。好坏均沾的世俗力量就如同地球引力，无所不在，我们的爱怨情仇均浮在其中。可以心无引力地思绪飞翔，沉重之身依然受引力的限制。世俗力量较弱之处，容易受宗教力量的全面控制。像极了净土的西藏，仍然有人皮鼓的哀歌。有控制处，均无自由，均非桃花源，均非净土。

李商隐的《北青萝》言：“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世事苍茫之中，观察者无限飞跃，世界已小若微尘，可是我们的爱恨悲伤仍然在、思绪狂飙仍然在、怀疑质问仍然在、虚无缥渺仍然在。

-----------杨麦仓作于2019-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