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唾沫的故事

中秋节过后参加婚宴,主家地窄,将席置于别家,总约有四五十桌,农村人好热闹,席位再多,到得后来也有些紧促,我循着空找了桌呆坐。不多时,两侧皆上了人,有年轻妇女五人,孩童二人,还有一老妪,一老汉。 农村人家置办酒席,桌筷都是租来的,桌是大圆桌,配凳子十个,有未足齿的幼儿便由大人抱着占住一席,人坐定便开始上喜糖,喜糖用精美盒子包住,盒上印有龙凤呈祥的喜庆图案,再用红色塑料袋分装,每桌一袋,一袋十盒,按惯例,喜糖上桌后由手近的人进行分发。 坐我旁边的老妪将喜糖袋提起来,虚晃几下,说:“袋子大,站了地儿,待会儿酒菜上桌不方便,先我这放一放。”说完便将袋子探入自己两腿之间的地上。众人都有些目愣,虽说大家都不稀罕能吃上那些个糖果,但分喜糖图的是沾个喜气,有些大方之人,拿了糖果,见着同桌有小孩,会送出去,说:“摸了糖,沾了喜气,这糖也不需吃,拿去,拿去!”老妪这么一做,似要占尽全桌喜气一般,众人有些不悦。 糖果上了桌,接下来是酒水饮料,按当地惯例,每桌上一瓶白酒,四瓶啤酒以及十罐饮料,白酒是村里酒厂酿制的,酒瓶圆肚小嘴,古朴雅致,用后可以回收,我不喝白酒,所以对酒味不甚了解。啤酒多是雪花,也有青城和乐堡,这次是金冠,品牌不熟,想来味道应该差不多。饮料有王老吉,椰汁,酸角汁一类,上桌的是酸角汁,味道却有些偏淡了。 炮火一响,该上菜了,菜品计有十七,先上冷盘,头盘是切片卤牛肉,二盘是竹签串的烤鱿鱼,依次再上撒了香菜的凉拌鸡,大盘装的蒸螃蟹,盖了白糖的渣面,白筋红丝的片腊肉,烤得流油的小猪儿肉,裹姜的酥肉,咸香的烧白,整段的糖醋鱼,还有现炒的蒜薹肉,裹上芝麻的浇排骨。汤有两个,分别是猪蹄炖萝卜和枸杞小汤圆,素菜也有两个,为清炒凤尾和西兰花,上罢了菜还有水果拼盘,这次是黑籽红瓤的西瓜。 菜上十七品在我们农村是大多数人的选择,还有十九品,二十一品的,无非多了些甲鱼汤,鸽子蛋,那是有钱人家的操办。 菜上了三四品,主家发过话,人凑齐了便吃。现下不比物资匮乏的那段时日,鸡鸭鱼肉已不是稀罕之物,不消说节假日,平日里的冰箱都不见得空,大家聚在一起就图吃个热闹。 可这次我却高兴不起来了,旁边坐的老妪真是一个奇妙存在,先说那串烤鱿鱼,主家大方,盘子里少说也放了二三十串,鱿鱼拇指般粗,蓬蓬的盖住了整个盘子,大家看着那盘可口的烤鱿鱼,都在承吃,一个说:“这鱿鱼足好,下酒了得,你们吃,你们吃!”另一个说:“这串怎得那么香,我可得厚着脸皮吃上两串。” 说是说,众人都还没怎得动筷子,老妪脸不红,心不跳,伸出手去就是一捞,将半数的串烤鱿鱼抓在手里,随即将鱿鱼捏于左手,右手拿起筷子一撸,鱿鱼顺势滑进碗里,竹签往桌下一梭便没了影儿,这几下做得干净利落,众人都看得呆了。 老妪将冒出头的鱿鱼碗往旁边一个小男孩那推,说:“尽都给你,小孩吃了身板壮,大人吃了尿裤裆!”我有些不悦,心说尿你奶奶个腿儿。 老妪胃口倒好,随手又将蒸熟的金黄大螃蟹抓进自己碗里,手一掀,将螃蟹壳去了,用筷子挑起黄灿灿的蟹膏,舌头一卷,喉咙滚动,就此下了肚,吃完了蟹膏,又掰开蟹腿,也不知从哪儿变出根细长竹签,尖的一端伸进蟹腿里转了个圈,扯出里面的蟹肉,虎口一张,又下了肚。 说起复杂,其实就是两三分钟的功夫,一只顶大个的螃蟹变成了一堆散乱的壳堆在桌前。老妪吃了只蟹,见众人没往蟹盘里打算,又顺手抓起两只放进自家碗里,嘴里囫囵着说:“八月的蟹顶肥,也不知吃完了这一盘,主家还会不会再上点!唔!” 这俩人可真是绝了,小的吃鱿鱼,大的吃螃蟹,吃鱿鱼者双手齐下,腮帮子鼓得跟皮球一般圆乎,吃螃蟹者,左手捏蟹,右手拿签,似绣花,又似挑线,三个不够,五只来凑。一盘螃蟹十个,按理来说,一人吃上一个才合乎常理,那老妪当仁不让,以一当五,一下解决了五只大好的螃蟹。 我见着老妪桌前堆的螃蟹腿和螃蟹壳像座小山,颤颤的向我这边挤压过来,心中生出惶恐,赶紧端过一只碗横在中间,借此阻挡螃蟹腿爬将过来。老妪将螃蟹吃尽,又伸筷子夹了两块排骨,那排骨裹了许多辣椒面,红亮亮的诱人,却又辣得让人伸舌。老妪只顾着吃,哪曾想到辣子的厉害,刚入口便觉得喉咙发紧,热辣辣的感觉直窜上来,一个忍耐不住,打了个大喷嚏,将那骨头连着唾液喷到了桌前。 我有些犯呕,连忙护住自家碗筷,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老妪似乎打喷嚏上瘾了,吃上两口总要倒腾点口货出来,或从口或从鼻,那喷嚏像三月里的春雷,响惊四座;鼻涕吸溜得像吃面条,呼吁有声;吐唾沫更是吭哧有力,似要把地面给砸出一个大坑。旁人见着尴尬,递过纸巾,让老妪处理一下,老妪倒是不客气,接过纸巾顺手塞进裤兜,嘴里仍旧是吭吐不绝。我实在是无法可忍,伸手夹了几个菜胡乱吃了,便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