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亮
写于2016年的夏天,删除公众号时备份了下来,留于此当作纪念。
夜里没有月亮,也看不见什么星星。
冯师傅将第三瓶啤酒打开,摆弄几下圆形的瓶盖,攥进手里,又放下。
“陈二啊,你有信仰吗?”
我被啤酒灌了嗓子,急忙把塑料杯放下,一边咳一边问:“什么?”
“我是问,你觉得信仰有用吗?”
“冯师傅,你是说哪种?是宗教的,个人意志的,还是需要交钱的?”
“我是对基督教比较感兴趣,最近突然觉得有个信仰也挺好的。”
我泯了口温的啤酒,看着冯师傅手中捏着的瓶盖,那仿佛不再是瓶盖,而是《低俗小说》中准备布道的塞谬尔杰克逊握着的手枪。
“我不太了解,冯师傅,如果你想信教,可以找教会咨询。”
“不不”,冯师傅笑了笑,“只是好奇,你说外国历史上那么多顶级科学家都是基督徒,他们也无法用科学解释很多事,只能寄托于宗教了。”
位于桌子另一边的邓师傅发出不同意见:“我说老冯,没用的,那都是骗人的东西,信自己最重要。”
“不是一种概念,难道你就没有感到无助的时候么?”
“没有,你说你三天不吃饭,饿得头晕时,再祈祷主,主能给你掉下来一个面包么?”
“你是在瞎扯,宗教信仰不是用来追求物质的,当你在生命最后,如果身边没一个人陪你,你会不会觉得难过?如果你相信有神明与你同在,你会不会觉得是一种归宿?”
“不会,家人都在你身边,会让你一个人走?”
“这不是假设吗?简直没法沟通。”冯师傅扭过头,往已快盛满的杯子里又加了点酒。
四方桌子,冯师傅,邓师傅,和我,三个人各占一边。我觉得气氛有点冷,急忙举起酒杯,说:“来,喝酒,这种事每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分歧很正常。”
邓师傅打了酒嗝,夹起一块猪头肉送到嘴边:“老冯,我临死前不相信有什么主,更愿意能再吃这么一块肉。”
“你是不会懂的,当你到生命尽头时更愿意受到宽恕,而不是有钱有财富。陈二,你来说是不是?”
我本是无心去和他俩掺和的,不停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花生,这竟让我有种伊涅斯塔带球突破的感觉。考虑了一下,我还是想起了已经去世的舅爷,虔诚的基督徒,那消瘦如骨的身躯在生命最后仍充满对主的敬畏与感激,即使当时他已被病痛折磨的快失去神智。
“我亲戚确实是这样,癌症晚期,但在他的信仰下,他走的坦然又幸福。”
“对,看到没,小邓,这就是我说的情况。”冯师傅因为观点受到赞同,情不自禁独自喝了一杯。
“你们继续,嗨,真有意思,真有主的话,请他给我明儿掉一包钱吧”邓师傅把筷子一放,抹了抹嘴上的油,起身走了。
我同冯师傅又喝了一杯。
“陈二,我给你讲个我小时候的故事。”
“好啊。”
“小时候,我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没有和家人住在一起。那时大概刚记事儿,我经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有一块月亮,圆圆的,但是仔细看,里面是一块块的马赛克,对,全都是小方块。”
我盯着邓师傅有点发愣,因为听到马赛克就不由会想起电脑里的女朋友们,甚至想起了克罗地亚的球衣。“嗯,你接着说,冯师傅。”
“我常梦到这个月亮,它和平时见的多不一样啊,我就很好奇,月亮中间是什么样的。在梦里我有次大着胆,走到了月亮中间,你猜看到了什么?我看到月亮中间是一个圆圈,不断有黄白色的雾从里面冒出来,那黄雾怎么也赶不走,还不停把人往里吸,我仿佛看到我的家人在那圆圈里,就在那不能看穿的黄雾中。”
我点点头,感觉喉咙有点发干。
“然后呢?”
“然后啊,那个梦我做了好一段时间,后来也慢慢忘了。直到有一天,和同学一起看电影,好像叫《钢铁战士》,你看过没?”
“《钢铁战士》?你说的是《钢铁侠》?”
“不是,我记的是施瓦辛格演的,很早的电影了。”
“《终结者》?”
“不对,我记得是叫《钢铁战士》,讲的是施瓦辛格和战友们去沼泽里寻找一个怪物,那怪物像影子一样,神出鬼没,杀了很多人。施瓦辛格因为掉进泥里,浑身涂满泥浆才躲过它的热感应,最终砍死了这怪物。当刀从怪物身体里拔出时,黄白色的血浆喷出来,我一下就想起了那黄月亮。弥漫的黄雾,黄色的血液,太像了,梦里的一切都回来了。”
没有蝉鸣,没有风,我看了一眼窗外,也没有月亮。
“那黄月亮,就是我的影子怪物。”冯师傅喝完最后一杯,仍然攥着瓶盖,不再说话。
啤酒瓶整齐的站在桌上,和我一样,都是无言的听众。弗洛伊德,PTSD,一系列名词从我脑海里蹦出来,但我不知该挑什么说起,那些都没有意义。
良久,我起身把酒喝完,顿了顿,说:“那时你是不是很恐惧黄月亮的梦?”
冯师傅看着我,笑了笑:“不,因为只有它能陪伴我,在那些夜晚,它也是我的信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