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白诗笺证稿》概述之《连昌宫词》(下)
《连昌宫词》中的“消兵”思想无意间决定了元稹的荣辱升沉
“元和逆党”:弑君者。弑宪宗,立穆宗,杀主战一派(如宰相中的李吉甫,裴度;宦官中的吐突承璀一党)。劝穆宗“消兵”。崔潭峻就是其中一员。
消兵:“元和逆党”认为穆宗即位后,海晏河清,不宜黩武,且兵以静乱,劝穆宗休兵偃武。帝已荒纵,任其“消兵”:每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后来藩镇作乱,朝廷大败。
《连昌宫词》末章“老翁此意深望幸,努力庙謨休用兵”,无意间深合崔潭峻等人的“消兵”主张。崔潭峻很赏重元稹,将元诗献给穆宗,穆宗大悦,擢升元稹。中人争与稹交。裴度上书弹劾元稹。穆宗有所顾忌,才罢稹内职,但恩顾未衰。
“消兵”主张,本是元稹少时为了科举,所揣摩的时政观点(《白氏长庆集》),所以写《连昌宫词》时,不觉随笔及之,不料竟决定了自己的荣辱升沉。
考证《连昌宫词》中的史诗错误和争议
1.原诗中的错误,引来一批将错就错的注释。陈作出驳斥。
因托野老之口,例如“……不记名,依稀忆得……”,所以其中事实错误可置不论,但是引来了一批不仔细的注释者将错就错。
【明年十月东都破,御路尤存禄山过】
安禄山破洛阳是天宝十四年十二月(新旧唐书的《玄宗记》,《通鉴》),而《连昌宫词》作“明年(指十三年)十月东都破,御路尤存禄山过”,《全唐诗》就注云“天宝十三年禄山破洛阳”。
【尔后相传六皇帝,不到离宫门久闭】
玄宗后,至宪宗,共五位皇帝:肃代德顺宪。而《连昌宫词》作“尔后相传六皇帝,不到离宫门久闭”,其注下云:“肃代德顺宪穆”,把未知的穆宗都算进去了。元稹不应该连本朝君主传代之数都搞错(且在《元氏长庆集》的《沂国公魏博德政碑》中,元稹数的是对的),而诿为野老之言,而且没有一个版本作“五皇帝”。
陈寅恪怀疑此诗在崔潭峻呈给穆宗的过程中,被宦官故意篡改,想怂恿穆宗巡行东都(因章末有“老翁此意深望幸”一语),所以不顾前后文意,改“五”为“六”,兼指穆宗。(下一任皇帝敬宗於幸东都,也是受了宦官的诱惑,后来因为群臣极谏并担心藩镇作乱而作罢。见新旧唐书的《裴度传》)
2.传本中的讹写。陈作出校改。
【往来年少说长安,玄武楼成花萼废】
问题:有传本作“玄武楼前花萼废”。
结论:“成”字为是。
过程:
①方位考据
据《唐六典》北宋宋敏求《长安志》,大明宫内三楼大致布局如下:

所以花萼楼绝无在玄武楼前之理。虽说元稹作为文人可以泛用典故,率意牵附(例如元白都写了明皇曾路过峨眉山。其实峨眉山在嘉州(乐山一带),明皇由长安至成都,不经过乐山),但宫苑方位,岂能错乱至此。所以应该是后人传写之误。
②诗句境界
一玄宗建,一德宗建,一成一废,今昔盛衰之感,不言而喻,符合元稹的才华。
3.诗中的史实错误,陈做出辩证。
(1)李杨同游连昌宫,史无其事。
结论:杨妃入宫后,玄宗并没来过洛阳,所以更无贵妃陪幸连昌宫一事。
过程:玄宗自从开元24年10月由东都返京后,再没去过洛阳。据:
①新旧唐书的《玄宗纪》、《新唐书·食货志》、《通鉴》、《国史补》;
②史书不可能漏载东巡大事(据《五代会要》,唐高祖至代宗的传记都齐全了。且君举必书。
③陈寅恪认为杨妃入道是在开元29年正月二日(虽然册封她是在23年10月(《通鉴》),当时玄宗尚在洛阳),当时玄宗已经回到长安5年了。
所以“上皇正在望仙楼,太真同凭栏杆立”及“寝殿相连端正楼”,都是附会华清旧说(华清宫有端正楼,是杨妃梳洗之所。据《杨太真外传》),是文人藻饰狡猾之语。
元稹《灯影七绝》,《全唐诗·张祜·连昌宫词七绝》等等诸诗中都犯了同样的错误。
(2)“御路尤存禄山过”,史无其事。
《通鉴》说,《新唐书》说安禄山到了长安,《旧唐书》说安禄山自反后未尝至长安,《旧唐书》为是。
连昌宫为长安洛阳间之行宫,安禄山既然反后没到过长安,应该也没经过连昌宫。(疑问:去长安必须走连昌宫这条路吗?)所以陈寅恪认为,“御路犹存禄山过”和贵妃梳洗连昌宫端正楼一样,是虚构之语。编《新唐书》的宋祁错了。
4.诗中的唐代术语,陈加以解释。
1.定(“贺老琵琶定场屋”):压场。(同例见《乐府杂录》)
2.鬭拱(“蛇出燕巢盘鬭拱”):今日之斗拱。(斗字义不可通,盖古代工匠出于简便而简写了,“殊非本字,然今日知此者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