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的那一天

遇见你的那一天

1、

最美人间四月天的一个晚上，是个普通的晚上，我喂完仓鼠，喂完乌龟，喂完我的猫咪可乐，喂完我自己，心怀某种对明天的期待与惶惑，做着面膜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等着《GOT》的最终季更新。

在等待，寻找等待时要看的内容时，我的脚被一只没想到它会光临的蚊子咬了。我来这个城市3年，一直没能适应这里的蚊子。或者说，我的血没能适应这里的蚊子，总之，我被蚊子咬后，奇痒无比不说，那包会慢慢地变大变硬变黑，最后成为一个黑色的疤痕。

就像每年过完冬天，就忘记了夏天什么时候会来。我还没有准备好与蚊子斗争的武器。我只能尖叫着跳起来，关上所有的门窗，然后到处找那只蚊子要报仇雪恨。

我的猫咪可乐和我一起战斗，但，除了弄出一些鸡飞狗跳的动静，我根本没找到那只蚊子在哪儿。

而当夜晚我关灯准备睡觉的时候，它便又嗡嗡嗡地出现了。

这真的很让人抓狂。

所以这一晚，我没有睡好。

我睡不好，便会心情不好。我心情不好便容易炸毛。当我第二天，就是，我认识你的这一天，又看到樱花全都落了之后，我觉得任何事情都会让我炸毛。

我蹲在地上拍落花，拍了一张又一张，完全不知道我的裙子太长，扑了一地。而有个人，就是你，从我裙子上踩了过去。

我的裙子是黑色的，所以脚印很明显。你戴着棒球帽，毫无知觉地从我旁边过去了。

但我有知觉，我立刻站起来，吼你：“喂，你踩到了我的裙子！”

可是你根本没听见似的继续走。我气急败坏地便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你的手臂，你穿一件黑色的衬衣：“你，踩到了，我的，裙子！”

你这才扭头看我，放下了手机，并摘下了耳机。

第一次看到你，我心里就是：哎呦我去，这人长得......也太瘦了吧，个子又高，完全一个电线杆。

“你说什么？”你一脸茫然，低头问我。

我只好把裙子拉扯过来给你看，又说了一遍：“你踩到了我的裙子！”

2、

你仔细地看着我的裙子，回头看了看自己走过的路，然后又摸摸你瘦瘦的头：“我踩的？”

“不然你对一下你的鞋底儿？”我盯着你。

我没想到，你竟然真地认真抬起一只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底儿，然后你说：“对不起，我帮你洗吧。”

“谁让你帮我洗哦。”一个炸毛的我，感觉头发都起了静电。

“那干洗？”你说，“要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钱。”我说，“以后走路要看路，不要看手机。”

还记得你震惊地看着我，而我潇洒地扬长而去。

3、

我站在公交站旁边等出租车，正是早高峰，叫车根本叫不到，出租车也根本打不着。我的心情更差了。都怪那只该死的蚊子，我想。如果不是那只蚊子，我早上就不会起晚了，就不会被踩了裙子，就不会等不到出租车。等不到出租车，我就接不到我要接的人，接不到我要接的人，我就更炸毛了。

这个时候应该有黑车。我病急乱投医地开始拦车。

但没有车子愿意搭理我。

我以一种无知者无畏的态度，继续挥着手拦车，直到一辆黑色的SUV停在我身边，窗户落下来，一枚电线杆坐在驾驶位问我：“去哪儿？”

“去高铁站，多少钱？”我问。

“20。”你说。

真便宜，我盘算着，打车的话要40呢。我心满意足地坐上了你的车。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根本不是黑车司机，你根本就是觉得我很可怜，想对我善良罢了。

一路上，我看着窗外，你认真地开着车。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聊天。

我想着我要接的那个人。我在微信上不停地问他：“车走到哪儿了？你饿不饿？吃早餐了吗？如果我路上堵车了，你就在出站口那等等我。”

但他一条也没回。

一定是高铁上的信号不好，我想，看着窗外。

“接人吗？”等红灯的时候，你扭头问我。

我没理你，看着窗外。好好地做你的黑车司机吧。我心里说。

然后我们到了高铁站，但你说，要开到停车场去，那里接人更方便。我说也好。下车之前我跟你要二维码给我扫，我好给车费。

但你说不用了，你踩了我的裙子，我却没有要干洗费。

我说：“这裙子根本不用干洗好吗？”

你说：“但你穿着很漂亮啊。”

我拉开车门说了谢谢。

你又说：“你一定是要接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关上车门说了再见。

4

那个时候我想，我应该不会见到你了。那个时候我想，这世间就是这样，缘分有深浅。和有些人的缘分就是这样浅，浅到只是踩了人家的裙子，让人免费搭个车就可以抵消。

我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到站，不得不说，你开车水平还真不错，我在心里给你加了个赞。我快走加小跑地到了出站口，有些紧张又有些雀跃地等着。

“我就在出站口。”我发微信跟他说，“我穿的黑裙子，带了蝴蝶结，你一出来就能看见我。”

我想自拍一张发给他看，可是拍了好几张，都觉得不够好看。天哪，如果我觉得我的自拍都不够好看，那实际上，我是不是更不好看？

但很快我又想起了告别的时候你说的话，你说，我今天穿得很漂亮。这让我略略放了心。

车子到站了。大喇叭里的女声温柔地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我看着鱼贯而出的旅客，寻找他的影子。可是没有他。前面也没有，后面也没有。他没有走在拥挤的人群中，也没有孤单地特立独行。

我等了20分钟。有人出站需要20分钟吗？

也许有吧。我想，也许他拉肚子了，去了洗手间。也许他遇见一个需要帮助的老人或者孩子，或者孕妇。

于是我又等了20分钟。

这20分钟里，我觉得身体里有一种类似绝望的情绪在探头探脑。我不断的微笑，对自己微笑来压抑这种情绪。

又过了20分钟，我知道我在自欺欺人。

他没来。他说他要来给我一个分手的仪式，不，这是我们之前就聊好的。无论我们什么结果，其实恋爱不就两种结果吗，要嘛结婚要嘛分手。对，无论什么结果都要有一种仪式。正式地向世界宣告我们的关系更近了一层，或者是宣告了解体。

我和他恋爱三年，后来异地，只见面2次。我还在想象中给这段爱情加持某种美妙的时候，他说他熬不下去了。本来就是这样。男女对爱情的解读永远不同。对女人来说，爱情里的甜蜜是想象给的，而不是对方给的。但对于男人来说，爱情就是一针一线，一顿饭一杯茶，一个踟蹰在她的窗前的瞬间。

我同意分手。但我要求他给我一个仪式。

他没来。他昨天明明给我发了订票的截图。也许后来他又退掉了。也许他觉得不重要。也许他觉得这完全就是诸如画蛇添足啊之类的行为。也许他不想看到我。都不爱了，还见个鬼啊。

他也说了，我就是矫情。我知道啊，我就是矫情。可矫情也是我的一部分，也是我的生命力。

所以在你踩到我的裙子的时候，我才喊了你三遍，我一定要你说声抱歉。

他之前爱上我的时候说不定就是因为我的矫情，可不爱了的时候，缺点就是缺点。

我蹲在地上看着我们的聊天记录。

他说：“为什么你不能来我这里给我一个仪式感啊。”

“因为提出分手的是你啊混蛋！”

“你大概就是在等我提分手吧。”

“异地一年半，我们只见了两次，都是我去找你，分手的时候你能来找我一次吗？”

他不说话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的聊天记录到此为止了。到死为止了。

可我竟然还幻想着要和他心平气和地把过去一笔勾销。所以，我还穿了新裙子。所以，我还打了黑车。所以我还在这里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5

“嘿。”不知何时你站在了我身前。

我这才从无限的类似屈辱的感觉中重新面对这个嘈杂的现实的世界。我仰起头看你。像第一次见你时的感觉一样，哎呦我去，你可真像个电线杆。

“你还没接到人？”你问我。

“嗯。”我点点头。

你大概是觉得低头看我脖子比较疼，便也蹲了下来。

“那回家？”

“你怎么还没走？”我问。

“我也接人，也没接到。反正要回家，不如一起。”

“好啊。一起。”我试图站起来，但是失败了，我可能蹲得时间太久了。

你先站了起来，然后好心地把手伸给了我。但是我没有拉，我扶着墙悲壮地站起来了。

6、

回去的路上。你认真地开着车，我认真地看着窗外。

“那个。”你说，“给你讲个笑话吧。”

我没说话。你便自顾自地讲起来：“有一只小狼崽，只喜欢吃素，他的父母很着急。然后有一天，狼爸狼妈看到他在追一只小兔子，非常欣慰。但小狼崽追到了小兔子后你猜说了什么？”

“把胡萝卜交出来。”我平静地说。

“哈哈哈，你听过啊，是不是很好笑？”你大笑。

“嗯。”我瘪瘪嘴。

“你做什么工作的啊？”你又问我。

“不想聊天。”我说，继续认真地看向窗外。

“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也没有接到人？”过了好一会儿，你才又说。

“不想。”我说。回去的路上好堵，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家。车里有淡淡的柠檬香味。我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你为什么不打开收音机？

“那个人是个旅行者。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旅行，因为囊中羞涩，是可以住别人家的沙发的。反正我家不小，我也是一个人住，我就也登记了我的信息，免费提供沙发给别人。”你自顾自地讲起来，“前几天他联系我说今天到，你猜怎么着，今天他竟然坐过站了。”

“哈。”我礼貌地以拟声词回复。

“于是这位随性的旅行者跟我说，这是天注定的要他到下一站，所以，他就不来我这边了。”

“嗯。”我继续礼貌地以拟声词回复。

“但是我家的沙发睡起来真的很舒服，有一米多宽。”你继续说。

“哦。”我持续礼貌地以拟声词回复。

“我觉得我的沙发肯定也在期待着被陌生的旅客躺下，现在没有了，你说它会不会有些失落？”

“啊？”我终于忍不住扭头看你了，电线杆的脑回路真的异于常人吗。我真的很想问你，有没有人骂过你神经病？但礼貌让我忍住了。

这真是一个超长的红灯。

“所以呢，”你扭头也看我说，“你要不要扮演一下陌生的旅客，去我家的沙发上躺一下？”

7、

我要求下车。才不管你之后连连道歉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为了逗你笑啊。你看起来这么伤心。”

我才不伤心。我想，我心都碎了。碎了的心，还能叫伤吗？

“我看起来伤心？”我问你。

“不是吗？”你说。

我还要下车。但车子虽然停着，但是锁着，我下不了车。我只好朝你吼：“我要下车。”

你无奈地摇摇头，只好摁下了开锁键。我不由分说地打开了车门。

一声巨响，一辆电动车撞了上来。不知道是电动车撞了车门，还是车门撞了电动车。总之，骑电动车的人和电动车一起躺在了狭窄的路上。

路上都是车，他是怎么做到骑着车在夹缝中穿梭的？

我看着那个人和那辆后轮还在转的电动车，又看着你，然后我哭了，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怎么办，怎么办？”

你打开双闪，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走到我这边，关上了我这边那个已经瘪瘪的车门，然后蹲下身，问那个躺在地上的人怎么样了。我全身发抖地看着你把他扶起来，把电动车扶起来。你先扶他去了路边，又把电动车推去了路边。

还好他戴着头盔。你后来说。

你最终扶着他来坐上了车，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你说，电动车会赔一辆新的给他。你说：“我妹妹耍小脾气，我代她跟您道歉。咱们先去医院。”

你说我是你妹妹的时候，我扭头看了你。你说的时候毫不犹豫没有任何的心虚，我觉得你看起来就像一个演员。

但这场意外，让我完全忘记了我原本是个失恋了的心碎的人。让我变成了一个罪魁祸首，一个对你心存歉意又满怀感激的人。

对。后来我总想，如果不是这场意外，我一定不会爱上你。也许爱情本来就是一场意外。就像你踩到了我的裙子，我撞坏了你的车门。

8、

之后在医院里我跟在你身后亦步亦趋，后来你形容就像个小丫鬟。被撞的年轻人没查出什么大碍。4个小时后，你花了一笔钱。他满意地离开了。而我们错过了午餐时间。

我依然跟在你身后，我说：“一共多少钱，我赔给你。还有车门的维修费。我都给你。”

你回头看我说：“你哭起来，对你的气质可是有相当的破坏力。”

你没说多少钱，你就是不说多少钱。

我一直缠着你问多少钱。你说：“那不如你请我吃顿饭。再陪我看个电影吧。我本来为了招待那位旅客，定好了饭店，买好了电影票的。”

我只好先请你吃饭。对你感激又愧疚的我，不敢再说“不想聊天。”或者持续地以“拟声词”来保持礼貌。我说我是做什么的，你说你是做什么的。我说我的家乡大学，你说你的家乡大学。我说我喜欢的电影音乐，你说你喜欢的电影音乐。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直到电影快开场了。就这样，我们看了一个印度悬疑电影。看的时候，我有些走神，你却十分专注。后来我们就电影细节聊了很多。好多点，我们的想法很一致。

我们走在深夜的路上。春风吹得刚刚好，柳絮或者是杨棉在空中跳舞。我的脸痒痒的，你的眼睛亮亮的。

有那么一刻，你走在前面，然后回头对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谢谢你陪我度过了美好的一天。”

我就是在那一刻爱上你的。我们一样孤独，生日只能一个人庆祝。在没有根基的他乡，像鸵鸟一样独自取暖。你把你的沙发免费给别人睡，为了接他请假，而我为了接一个对我再没有温柔的人请假。所以我们多像啊。我看着你说：“明年，我也陪你过生日。”

你站住不动了。你电线杆一样的身材站在一个电线杆旁边，思考了那么半分钟，然后朝我跑过来：“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可不要说话不算数。”

我点点头，我们加了微信。

之后我们聊起了孤独，我们聊起了为什么会来这样一个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的城市。

我们说了很多细节，但真正的答案不约而同：“也许，是缘分。”

现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想，也许是为了遇见彼此。

那晚我主动去你家安慰了你家的沙发。你家的沙发果然如你所说的那样，有一米那么宽，很舒服。

我们在沙发上有些尴尬又有些羞涩地坐着。

你突然挠挠头说：“今天真的是个特别珍贵的日子。”

我点点头说：“是。”

上帝会给你过得去的坎儿，也会给你值得遇见的人。

结局

要想生活过得去，得给生活添点儿绿。

新书《一切所遇，欢迎光临》是一女性成长小说集。包括5万字中篇+3万字中篇+2万字中篇+4个短篇。

公主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