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岁，我打了一个盹
大女儿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倚在床头正翻看着雍正王朝下册，开始有点昏昏欲睡。时间是晚上7点49分。
大女儿问：爸爸，你是不是要睡觉了。又在看书啊。要不我给你买一个IPAD看电视吧，妈妈去楼下跳广场舞了吗？她手又开始麻了呀？我提起精神回答：不用买，免得生出矛盾来，你妈妈也也忙完，说要下去锻炼锻炼，手又开始麻了，一天要抱你侄儿那么久，还要做饭洗衣搞卫生，一天下来也没得歇气。
大女儿又说：我明天会去弟弟那里，要我给你们带什么东西吗？我忙不迭地说：明天来好，可以帮我和你妈智慧人社做一下养老认证，还帮我们把社保卡也带过来。其他的也没有什么了，什么时候到，那我和你妈说一声，晚饭也备着你的一份。
挂完电话，睡意又减少了一些。我拿起上次回老家带来的一本相册，里面选取了全家的部分照片，以及儿女在读书时的一些照片，也有自己青年时期的一些照片。上次回老家带了一本，准备放在大女儿处，被儿子看到，被儿子看到，就带到儿子家里来了。当时大女儿和儿子都戏虐又带点惊讶的笑我：哎呀，爸爸你还带了一本相册来，好的咧。嗯，他们二个以前每次回老家也总喜欢翻相册，然后对家里的家禽果木花草拍过不停。我有点弓着背，带着炫耀的神情，走过去把相册翻出来给他们看：就带了这本来，看我年轻的时候，真的很标致，现在这个样子，我自己照镜子都不忍去看，还有几本也有些老态了，而且这本家里每个人都有照片在这里，还有全家不多的一些合影，我没事还是要翻翻看。
我真的，都不知道，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头发白了，脸也很多皱纹，还有一些斑点。整个脸看起来一点都不饱满。乡亲和老伴及儿女们说我就是太瘦了，胖一点脸色会好很多。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个样子来。前年住院，办理入院手术时，居然问大女儿我是不是她的爷爷，当大女儿说我是他父亲时，那个小护士居然后面在病房换药时又叫我爷爷，当时把我给气的。不过那次儿子在，儿子突然愣了一下，然后对那个小护士说：你叫我爸爸爷爷，那你岂不是要叫我叔叔，可是我们之间有相差那么大吗？让我心里好受了一些。不过后面大女儿又笑我：哎呀，人家那个小护士，就给伯父家的侄儿一样大，叫你爷爷不过分啊。我当时扭过脸去，心里不服气。
来长沙后，在儿子另一处住房小区物业找了个活儿干，开始负责别墅区的道路卫生，后面调整负责地下停车场一区域保洁。有时会遇到一些装修公司的工人，还有一些小区业主，没门卡进入，有时拜托我帮开一下门的时候，听到叫大叔就很开心，如果有人叫大爷，我那个心里啊，还真是一下就被气给堵了。和大女儿说起来，她还是笑我：有啥不服老的呀，不管叫你大叔还是大爷，你的任何也没有改变。再说了，你还是年轻着的呢，不是和咱祖国大大同龄吗？嗯，是的，大女儿总是开我玩笑，但也能把我逗开心。
当然，也有很气我的时候。近期老家乡镇干部通知说要进行养老认证，以前在老家，拍照填写材料，我都能按照要求做好。这次说也不需要人跑回去，就手机下个智慧人社APP，然后在里面养老认证就可以了。我的手机，我只是用来打电话，我也搞不来微信，就连儿子和女儿家那个电视，换台什么的我都有些会忘了步骤，尤其是选我前面看过的剧。老伴，微信聊天，语音用的不错，但要下个智慧人社APP手机养老认证，我们都是抓瞎。我给大女儿打电话，让她给老家那个乡镇干部问问是怎么回事怎么弄，大女儿当时电话里就火了：你要自己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是照片给到老家就可以，还是怎么，然后截至到什么时间，为什么要我去问呢？那个干部和你年龄相仿，难道话你就听不懂了？你才66岁，不要偷懒，如果实在是什么事你办不了因为距离太远，我代办可以，但这个事情你都问不清楚吗？噼里啪啦的把我一顿说，气的我不行。什么我也不过才66岁，还不要偷懒。但她也有一点说的对：我是觉得她打个电话去，肯定马上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不用我那么去费心理解，毕竟以前在老家大女儿帮着办了很多事，我个人的住院，结扎术后并发症鉴定申请和整个流程，都是她去跑办的手续和陪同我一起去做的鉴定。基本上我的个人事或者家里事有时涉及到一些需要到政府单位了解和走流程，或者写申请递资料，我确实仰赖于她。我觉得自己也确实不擅长。但被她那么一说，还是很生气，不过我又给老家干部及还在老家的哥嫂打电话，问清楚怎么回事，有些虽然理解不了，但那些依葫芦画瓢的形式和话语，我还是都记了下来转给大女儿听。
大女儿是嫌弃我麻烦她吧。但养育儿女，不就是也希望他们养老和照顾自己嘛。想着现在还不用多麻烦他们，就都不耐烦，而且大女儿还是最耐心的一个，都这样，这更老了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大女儿有时认真的说：很多事情啊，你可能一开始不懂，学起来也慢，但不要就因此全部推脱出去，有很多事，也可以慢慢学会的。我不是烦你找我帮忙，我是烦你居然直接让我给村干打电话，是，我肯定一听就懂，但你这样就直接想我包揽下来，我是生气的。
反正，说理也说不过她。而且相对于二女儿和儿子儿媳，还就有大女儿能帮着解释很多事，有时就二女儿和儿子的工作，也用一些老家的事来比喻，让我们理解，而且相对来说口气和蔼，有耐心一些。所以，也不怪她。只是觉得，一辈子，都那么麻烦，都66岁了，怎么还那么麻烦，有这么多麻烦的事。
儿子脾气火爆。儿子不在长沙，公司在上海，半个月回来一次，或者有时出差在家中转，会多住几天。我也不是那么想来长沙的，只是儿媳去年怀孕了，儿子又在外地，老伴想着过来帮着照顾，但又不放心我一人在老家，所以二个人就都来了。来了当时也没打算待下去，但儿子看我们住了二天就想回老家，就马上联系他房子所在的二个小区以及附近小区物业，给我们找了个活。说这样有事做着，就好一点吧，而且在老家，我也闲不住，种菜养家禽，还要自己烧火做饭洗衣，而且我也出现过一次老伴不在家，我手机丢田地，自己中暑不知，锁了房门但没挂房链的事，老伴是不放心我在家的。说我有点老年呆。既然给我找到了活，那我也就安心下来，在老家干活也是想再多挣点钱，在这里，月月有，也行。
当然，相处的并不是很愉快。也第一次发现，儿子娶了媳妇，即便我们觉得自己是最好的父母了，也还是不能相处愉快。都是一些琐琐碎碎的事，东西要放归类，鞋要怎么摆，一次吃了零食将壳放在那个果盘里，被儿媳指着问：这是垃圾桶吗？而明明前面二女儿过来饭后吃了二颗的时候丢在那里，也没见她吭声，我在二女儿饭后走了后，也剥了二颗将壳放在那里，就那么对我说。我在沙发晚上看电视打盹的时候被嫌弃。。。。种种，确实很不舒坦。儿子回来也有诸多不满：说我在他回来的日子不休息选择上班，说我从来没有主动的问问他需要什么帮助，不帮着老伴做家务，说不思维僵化，不知道饭后下楼去小区遛弯，说我依然还在延续在老家的生活习惯，不接受新的事物食物，不学习，反正横竖是看不上眼。心里真的是那个憋屈。
目前家里不放电视，因为儿媳觉得刚生的小孩需要安静的环境，虽然她们其实很多时候都关门在房间。然后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我在餐厅就端着碗到与客厅连接处看电视，当时儿媳就过去把电视看了，说可以吃了饭再看，这样以后对孙子影响不好。才几个月的孙子。经此几遭之后，我也不让老伴去开电视了。二女儿一次就说要给我买个IPAD，但我拒绝了，一方面觉得浪费她的钱，另一方面觉得毕竟在儿子家，担心儿媳心生不爽。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陷入到这些事情里。家庭的那种不自在的氛围，会在明明自己的儿子家里，居然不能尽心舒展身心。
我有时都不相信自己66岁了。我的奶奶和我的母亲都在她们60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我有二个哥哥，二个姐姐，一个妹妹。母亲去世的时候，我结婚还没到一年。家里的小孩都没见过奶奶。父亲一生好强，在我结婚的时候当时应该是膝关节得了风湿，突然瘸了不能走路，也好强的就一直在房间里。在儿子可能不到一岁的时候，去世了。所以对父母，家中小孩都是没什么印象的，尤其是儿子。
我只知道要儿女成家，看到他们生育儿女。一直牵挂催促，到了这个年岁，也没有觉得自己就能对她们的伴侣有多深的情。不过也一直无二心的和睦。但可能年轻人不是那么想的，毕竟对于年轻人来说，老年的蹒跚、迟缓，都是他们不喜欢的。
老伴曾经很强硬的提出：要自己回老家，种菜养鸡，自在生活，不寄人篱下，即便是自己的儿子。那么小心翼翼，看人脸色，一生都没有过。老伴个性好强，一生都不落人后，事事自己做的体面，被自己儿子儿媳还有挑剔，自是不愿，何况，真的是帮他们。但我不舍那份工作，而且虽然每天早起晚归，距离家走路也要将近半个小时，但做完事就回家吃饭，洗澡看电视看书睡觉，我觉得挺好的。好像一天就圆满度过，而且儿子毕竟在外地，这照顾刚生小孩的儿媳，好像也是我们的事。
我没想过老了后会怎么样。以前大女儿开玩笑说：你老了就带着孙子外孙在广场里走一走；小女儿还说：你以后可以帮我接小孩上下学。我也以为会是那样的生活，逗弄小孩，爷孙亲密，但我没想到还有这些，我也听不得小孩吵闹不停，上次住院同病房的小孩那个无理哭，我是觉得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只是目前的生活，也还能忍耐。
大女儿每次都说：你们要真觉得不爽，同住不来，而且真的老年人和年轻人同一个屋檐能合拍本来就少，也不是谁对谁错，真住不来，就回去。也可以到我这里来，这里你们熟，而且也有很多同伴。虽然那么说，可是回老家，会觉得还是少了儿子的颜面，去大女儿那儿，好像也不妥，再则，孙子也在慢慢长大，也开始喜人了，连老伴上次返回老家就说不再过来，但不到一周，就说想念孙子了。
每天干活的那里有个老弟，小我大概十岁，爱喝酒。每天都会找我聊一聊居住在儿子处的一些事，也说老家事，还有上司的一些事，总给我带水果吃。每天就这样。
大女儿房子那里，给了二十万，大女儿说那个房子也是给家里的房子，她以后出嫁是不要的。小女儿的房子，也给了五万，儿子目前住的这套房，给了十万，目前也就只有不多的存款。原来儿女成家了，就是我们老了呀。这一生，好像就是费劲的养育了他们长大，其他的，好像没看到什么。
小女儿出嫁的时候，大女儿就我收取的彩礼已经将她和儿子给的礼金归于我自己，大女儿颇有异议。二个女儿一直说我和老伴偏心，重男轻女，儿子也说知道父母更爱他一点，那个儿子啊，居然和儿媳那么说。小女儿婚礼那天，因为大女儿说的一些话，老伴说那就把彩礼全部退给小女儿，没有养育之恩。我当时就捂住我的包，说那不行：以后老了需要钱，也只敢开口向儿子要，哪还会跟女婿开口！大女儿在我那句话后，愣了一下。是的，我就是那么想的，但我一直没有说出来。我努力对儿女一碗水端平，但确实日常有事我都只是找女儿，因为他们应答更快一些，也贴心态度友好一些。但养儿防老，我还是内心里相信儿子。
我的观念一直被二个女儿批判，但我依然坚持。大女儿经常说：你就该生六个，三个给你闯世界扬名，再另外二个在家，帮你扩展乡土地基和处理日常事务，可是，我的父亲大人啊，你又不是皇帝，又有多少家产可以继承呢？小女儿更是说：老爸，你把本该你自己承担和你份内的事，总是拨给姐姐去做，或者还希望儿女去帮助完成，你这是能力不够又不够担当的表现。而且你平时还总是嚷着你民主，你没有行驶父亲的话语权。你错了，你的那套“妇为夫纲，子为父纲”的理论是不对的，你还总用它来当准则。
每次到这个时候，我就会真的生气，高声或者板脸，我用镇乡的那些乡亲来比喻，你看人家谁谁打骂妻女，我有过吗？你看当时很多人都没完成义务教育，我是不是让你们去上学，还有谁的儿女南下务工，从来都把工资寄回家补贴家用，你们工作后我们管你们要过钱吗？还有谁父母让婚嫁谁就谁，她们反抗过吗？
也每次到这个时候，小女儿就冷笑：姐姐读书是她自己考的，当时最后一批包分配的中专生。你们为了她早日工作，把市里重点高中直招的名额找关系推掉了；我高中才上了多久，你们天天说家里没钱，我就辍学去工作了，前面二年的工资是不是都给你们补贴家用了，而且当时带我出门的那么待我，你后面还笑嘻嘻的和人家合伙做生意，我们这样，你们后面自己读书，你们还嫌我们读书，还嫌我们出门在外怎么没给自己找到好女婿，你们也不看看你们给了多深的基础，弟弟复读的第一年你们负担了，第二年复读是我接到长沙来复读的，他大学期间你们除了第一年给了800元生活费，后面给过生活费吗？他的学费是办的贫困助学贷款，如果他不在大学毕业开口问你要那一笔学费，你想过主动负担他大学学费吗？我们找工作，换工作，你们真的提供过帮助吗？还不断的让我们去帮助家里的那些亲戚，我们真的是赤手空拳闯生活的。你说你们在家辛苦，我们没有给过帮工，可是我们也从来没有问你们要过帮助吗？
每次到这个时候，大家都脸色不好看。儿女不知父母苦，还总觉得我们不爱他们，但他们不怪罪就是她们已经做的很好了。这是什么逻辑。他们又可知在老家的那个环境，在当时家里就那么点家底和基础的情况下，我们对未来也无从预测和判断的情况下，我们也是操劳过度，算是给了自己的所有。可他们既然也不是领情的。
大女儿有时会融洽一下气氛：我们不拿你们与别的父母比，你们也就不要拿我们和别的小孩比。我们不选那些家境殷实的父母给予儿女的支持，我们也不比那些家暴的父母，你们也不能用我们现在的成绩去比那些取得很大成绩的人，更不能和那些在家里务农能照顾到父母的人，因为真的没有可比性。这样的话说多了，就真的都伤人了，互相指责。那到底要怎么样才满意呢？
到这个时候，我也更是气急败坏：难道父母都说你们不得了。就叨叨二句，就出口一套一套的。小女儿这个时候，一般会摔门进房间去了，大女儿也是一副已放弃的表情，说：怎么说，你也听不进去，你作为我们最亲的人，一直说我们做的不好，不让你们满意，这么的否定我们，否定这么多年，我们就真的心很舒服吗？我们又哪里就让你们这么不满意和挑剔呢？你不会说鼓励和安慰的话，你给不了任何的支持和帮助，就给一些笑容和问候以及陪伴就很好了呀。说了你也不懂的。因为从小到大，你们就是打压和否定式教育，即便到现在我们这么大了，你们还是忍不住在我们高兴的时候泼一盆冷水来。
老伴跳广场舞回来的时候，问我：你居然还没有睡啊。我翻开着照片，说：这一晃就66年了呀。儿女都那么大了，看他们那个时候，真的都好听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