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和尚
马和尚并不是和尚,只是他的名字叫和尚。当人们在议论这个人的时候,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光头,甚至想象他有什么法术。人们会在饭市上说马和尚如何如何,大家说得津津有味,有鼻子有眼的,不时会爆发出阵阵欢快的笑声。
直到有一天,我和小伙伴们在城沟里跑着耍,我才见到了马和尚。城沟其实是护城河,城墙已经扒的断断续续了,护城河里也早已经没有了水,人们只是把垃圾倾倒在里面,夏天的时候,臭烘烘的,蚊蝇乱飞,但却是孩子们的乐土。
大家正在城沟里疯跑,忽然有人起头叫了起来:“马和尚,头光光,偷吃人家的芝麻糖,屁股沟上长疔疮。”其他的小孩子也跟着喊,喊的非常有节奏。对面有个人恶狠狠地说,恁这群鳖孙,看我不打死你们。
孩子们哄的一声四散跑开了,我这才意识地这个人就是马和尚。我远远地望了一眼马和尚,只见他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头上戴了顶帽子,看不出是不是光头,身上穿的很破,手里拿了个蛇皮袋,看样子是在垃圾堆里翻东西。
哦,原来这就是马和尚。可他不是光头啊?和尚不都是光头吗?我回家后和祖父说,我见马和尚了。祖父正坐在桌子旁听收音机,耳朵贴的很近,并没有回答我的话,也许他没有听见。
我趴在水缸旁边,用瓢舀了些水,咚咚咚地一气喝下。这时祖母走了进来,埋怨我说,又在喝凉水!吃馍喝水,瘦成干鬼,怪不知道你天天吃,就不上膘,说你也不听。说着夺下了我手中的瓢。
祖母问我去哪玩了,我说去城沟玩了,见到了马和尚。祖母说,马和尚有什么见的。祖父也关了收音机接话说,马和尚,是个没用人,不置干的货。
祖父告诉我,马和尚是马庄的,真名叫马厚昌,马和尚是他的外号。别看他那个样子,却是个读书人,上过高中,还是在郑州上的,后来考大学,考上了却被人顶替了,一气之下,就得了失心疯,再后来就成了他现在的样子。唉,人啊,没法说。
祖父说着,指头蘸了茶水在桌子写了“厚昌”二字让我认。我说,那他家人都不管他么?祖父说,咋不管,他爹死得早,家里只剩下他娘了,娘俩生活,日子过的艰难。那马和尚做事和平常不一样,弄啥都得先说书上说,到处惹笑话,后来就成了现在样子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在街上又见到了马和尚。马和尚捡别人扔的瓜皮,用袖子擦一下,就旁若无人地啃了起来。他啃完了那点残存的红瓤,瓜皮还不舍得扔,弯腰用瓜皮在地上写起字来。一笔一划的,写的非常工整,仔细看去,居然还有颜体的味道。再看地上的内容,他写的是“毛主席万岁!”
旁边围了许多人,都在看马和尚写字,瓜皮用完了,还有人主动送上瓜皮。马和尚又写“亚非拉人民团结起来”的字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旁边有人说,马和尚这字写的真不赖!还有人说,马和尚这字搁以前就是个状元的材料。马和尚却也不答话,兀自低头写着,陶醉在书法艺术之中,不时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油汗。
人群站出了个人,这人我认识,是我们这里有名的赖皮,名字叫宋禄。宋禄读了下面的内容,忽然破口大骂:马和尚你个鳖子,竟敢把毛主席用瓜皮写到地下,你鳖子是不想活了,你这个现行反革命,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说时迟,那时快,宋禄一个箭步上前,一脚就把马和尚踢到在地。然后附身又扇了两个耳光,血当即就顺着马和尚的鼻子嘴巴流了下来。人群中骚动起来,出来了两个街坊劝架,其中一个叫申金科的对宋禄说,禄哥,谁不知道马和尚是个神经病,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另一个叫赵嵩的说,禄哥,都是街里街坊的,你不要和这神经病一般见识,走,我请你去回民食堂吃包子。
宋禄用目光扫了一下人群说,谁敢对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敬,坚决打烂他的狗头。马和尚,我今天且饶了你狗日的!说罢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再看地上的马和尚,满脸血污,着实狼狈。申金科说,和尚,你没事乱写啥啊,赶紧回去吧,今天不是我拉着,非给你打毁不中。说着伸手拉起了马和尚。马和尚站起身惊魂未定,一瘸一拐地回家了,人群也逐渐散了。
我听到祖母叫我回去吃饭的喊声,就赶紧回家了。回到家里,我给祖父说了此事,祖父摇了摇头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宋禄欺负人欺负惯了,专拣老实人欺负。这马和尚没事乱写啥呢,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人啊,还是不识字的好。假如马和尚不识字,就不会有今天的羞辱了。
祖母说,都别说了,这都是教训,以后见宋禄这种人,尽量躲着他。鬼怕恶人,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都吃饭吧,不说这事了。
又过了几天,我又见到了马和尚,他还是那个样子,拿着蛇皮袋在捡垃圾。我想起了小伙伴们的歌谣,忍不住也喊了起来:“马和尚,头光光,偷吃人家的芝麻糖,屁股沟上长疔疮。”我远远地看着马和尚的反应,但马和尚仅仅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并不说话,只顾低头专心的翻垃圾了。
我自己也觉得无趣,就背着书包向学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