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生的金智英》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金智英
由衷期盼世上的每一个女儿,都可以怀抱更远大、更无限的梦想。
文章中内容涉及到书中故事情节,介意者慎读。
《82년생 김지영》是韩国2017年一部非常火的小说,韩国最大网络书店YES24统计2017年上半年销量榜,此书位列销量榜前三。韩国总统文在寅、知名电视节目主持人刘在石、少女时代的秀英、防弹少年团的队长金南俊都在阅读这本书。Red Velvet成员Irene还曾公开推荐过这本书。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这本书的作者赵南柱作家:
赵南柱(조남주/Nam-joo Jo),梨花女子大学社会学系毕业,担任《PD手册》《不满ZERO》《LIVE今日早晨》等时事教育节目编剧十余年,对于社会现象及问题极其敏锐,擅长以写实又能引起广泛共鸣的故事手法,呈现日常中的真实悲剧。2011年以长篇小说《倾听》获得“文学村小说奖”,2017年以《82年生的金智英》荣获“今日作家奖”。

2018年5月台版的《82年生的金智英》上市出版;2019年1月日版《82年生的金智英》上市出版;2019年9月简体版《82年生的金智英》上市出版。




台版小说的译者是尹嘉玄,这次简体版还是运用了尹嘉玄的译文。
之前我已经读过了台版的小说,还写过文章分享。这次听到简体版本要出版,还是很期待很开心。我希望更多的人能读到这本书,无关性别和年龄。我也相信每一个读过的人都会有不同的感受。相较于台版,简体中文版的小说加入了插画,使读者阅读起来更加生动。
台版小说我已经读过两遍了,但这次再读简体版的还是有新的感受。
小说主人公金智英,出生于1982年。她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性。金智英是家中的次女,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从小金智英就见惯了家人的重男轻女,凡是要以弟弟为先;上学后,在学校生活中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以男同学为先;长大就业后,公司对于男女员工也会区别对待,还时不时会受到其他男同事或客户的骚扰;结婚生子后,金智英放弃了工作,全职在家照顾孩子,以往积攒的人脉不复存在,还遭到社会排挤,嘲笑她是“妈虫”。金智英失去了工作、梦想、人生,甚至失去了自我......
我不认为小说中讲述的事情只局限于1982年生的韩国女性。我和金智英年龄不相仿,也不是同一个国家的人,但是我仍然强烈地感受到,书中的内容就是我们当代女性在生活中不同程度的写照。
● 逢年过节必须要在婆家度过吗?金智英在年节时必须去婆家,而公婆也把这觉得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在中国没有这个硬性规定,但大多数人逢年过节都是会去婆家或者奶奶家度过的。还会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女儿嫁人后就是婆家的人了”....... 我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道理,也不认为逢年过节在婆家度过就是天经地义的。这些可能是从很久以前传承下来的风俗习惯吧,但传承下来的不一定就是完全正确的。我觉得,逢年过节去婆家也可以,去岳丈家也可以,这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只要夫妻二人和双方老人商量好就可以了。但如果硬性要求过节必须在婆家度过,我认为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尤其我们这一代人大多数都是独生子女,对于公婆而言,只有这一个儿子;对于岳父岳母而言,也是只有这一个女儿。双方父母都是珍贵的存在,不应该被冠以“谁先谁后”。
● 金智英的爸爸和奶奶重男轻女,所以金智英妈妈在得知第三胎怀的是女孩后,试探着问丈夫“如果这一胎又是女儿怎么办?”原本金智英母亲还对丈夫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丈夫可以宽慰她,但没想到丈夫却说“不要说这种触霉头的话”。金智英的母亲哭了一夜,然后将腹中的孩子打掉了.....重男轻女并不只是在韩国才有,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一个生命,难道有什么贵贱之分吗?抛开性别不说,生命本来就是宝贵的,怎么还能分出来性别的好坏呢。老一辈人经常说:“还得是儿子,将来老了还是要依靠儿子,女儿嫁人了就是别人家的了。”但其实给父母养老送终的就一定都是儿子吗?并不然吧。重男轻女的思想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在中国已经弱化很多了,但是在一些封建思想顽固的地方,重男轻女还是依然存在的。真心希望我们的国家能够彻底摒弃这种思想糟粕,迎来真正的男女平等。
● 在学校男同学的学号排在前面、男同学先吃饭、学校对男同学的校服规定少之又少、班长都是男同学当、卫生委员却都是女生担任、登山社社长必须是男同学担任.......这些究竟是有什么依据吗?男女只是性别而已,归根究底都是人,有必要这么毫无根据的来区别对待吗?不能说男性一定比女性优秀,女性也不是一定比男性优秀。当然我也承认,有些事情确实男性做起来比女性好,比如一些力气活之类的,因为男性和女性的身体素质是不一样的。但这并不能说明男性优于女性。
我们不是女性主义,只是寻求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
金恩实组长婚后和娘家母亲同住,在外人看来,金恩实组长的丈夫真的是一等一的好人,居然能和岳母一起居住。那么婚后和婆婆同住、伺候婆婆的儿媳们怎么没能得到“好人”的表扬呢?难道儿媳和婆婆同住就是应该的吗?这里就又体现出来男女的不平等了。
● 金智英被陌生男性跟踪尾随时,父亲没有安慰,只是一味地训斥金智英:为什么要去这么远的补习班?为什么要跟陌生人说话?为什么穿这么短的裙子......
这里让我想到赵南柱作家的《她的名字是》这本小说里面的一段话:
“我需要的,并不是抓着男人的衣领、逼问【你就是那个疯子】的人,也不是将警察局搞得天翻地覆,质问【你对受害者说什么鬼话】的人,也不是高喊【立刻搬走、立刻把押金退回来】的人。
我之所以感到辛苦,是因为没有人问我:【你还好吗?】没有人问我:【不是很害怕吗?】没有人跟我说【我会待到你安心为止】。想到如果把这些事情告诉妈妈,妈妈反而会责怪我说这都是我自己的错,那还不如不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每当我难过、受伤了,觉得辛苦或是失败,被别人骗了、伤心了,你都说是我的错,是遇到这种事的我没出息。”(此段话摘抄自趙南柱Nam-joo Jo/조남주所著,张琪惠译的《她的名字是》그녀이름은如需转载,请注明小说的原作者和译者。)
我们需要的只是安慰而已。
● 在读到金智英母亲相当老师这一段时,让我觉得很心酸又有点惭愧。 我也在想自己的妈妈。我妈妈有自己的梦想吗?妈妈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或许妈妈有什么因为我而放弃的事情吗?我不知道,我没问过她,也没有听她提起过。从我记事起,妈妈就是在家担任家庭主妇,照顾家里人。或许妈妈们在结婚之后,都是在为家人和子女而活吧,只要家人过得好就行了、只要子女过得好就行了,妈妈们应该都是这样想的吧。
可能和我妈妈年纪相仿的母亲们应该大多数都是这么活过来的吧: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甚至根本没有“关于自己”的梦想,只是一心一意的把照顾家人和子女当做最紧要的事情。也许他们把家人和子女当做了自己的梦想。
直到现在我妈妈也不曾独自和朋友或者家人一起旅游过,她说不放心我自己一个人在家。
我忽然想起了赵南柱作家所著《她的名字是》里面的一句话:“我不要成为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媳妇,别人的妈妈,我要作为我自己而活。”真正能实现这句话的人,在如今的社会上可能不占多数吧。
● 小说中有写到金智英在婚前的一段恋爱。当时金智英已经就业了,而男友还是大学生,金智英每天工作精疲力尽,无暇联系男友,这也成为他们两个矛盾的中心。
这让我想到了张康明作家在《走出韩国》中关于桂娜和志明恋爱的描写:“职场女性-大学男生 这种关系不同于以上所有危机,在那之前,我和志明的关系就像是过山车,有上坡有下坡,偶尔也有脱离轨道的危险,但两人的感受一直同步,共同兴奋,共同尖叫。 但是等我变成了上班族,我们俩就变成了一个人在游乐场里,一个人在游乐场外。倒不是谁来负担约会费用的问题,只是感觉就像突然找了个小男友。公司这个新环境给我带来很大压力,我很想躲在一个宽广可靠的怀里寻求安慰,可是这个时候志明就帮不上什么忙了。跟一个完全没有职场经验的人吐苦水也怪无聊的了,于是只好选择闷在心里。其实我这也是为志明着想,如果告诉他“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估计他心里也不好受。”(此段内容摘自韩国作家张康明(장강명)所著 王宁 译的《走出韩国》)
上班族和大学生,首先所处的环境就不是对等的。同样是学生的时候,可能两个人在一起很开心,但其中一个人变成了上班族之后,两个人所处的环境发生改变了,共同语言也随之减少,社交圈子也会改变,自然就会徒增许多矛盾。
● 我很喜欢《82年生的金智英》这本书,有一点很重要的因素,是因为它让我在某些方面获得了醒悟。因为在读这本书的时候,会让我联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我之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读完小说,就会觉得:“啊,原来当时是有问题的啊”。 比如金智英在小学时遇到男同学的霸凌。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小学、初中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会被男同学欺负、或是嘲笑穿着相貌之类的。当时我觉得就是同学之间开玩笑逗着玩儿,虽然玩笑也有过觉得过分的时候,但完全没想过“霸凌”。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有的玩笑、行为确实就是霸凌。
● “可以不要再说 帮 我了吗?帮我做家事、帮我带小孩、帮我找工作,这难道不是你的家、你的孩子吗?然后,要是我去工作,赚来的钱难道只花在我的身上吗?干嘛说得一副好像很关心我未来工作的样子?”
是啊,难道做家务带孩子是女性的天职吗?明明孩子是夫妻双方的,这个家也是双方共同所有,却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到女人头上。没有法律规定假如必须是女人做,孩子必须是女人带。也许夫妻之间真的没办法细化到底谁应该干的更多一些,可起码男人不能有“这些活儿就应该是女人干”这样的想法。
一听到这个家庭,女性出门上班挣钱,男性在家料理家务,人们就会在背后议论纷纷,觉得这家人真奇怪。我反而觉得这样议论别人的人才更奇怪。谁养家/谁做家务 这都是当事人的个人选择,这并不会给社会造成什么伤害,也许只会给以往形成的社会观念造成一定影响而已,并不会妨碍到任何人。
● 当金智英因为怀孕生子而不得不辞掉工作时,金智英很难过。这点我觉得有点感同身受。
我现在的工作并不是我喜欢做的事,只是做了和大学专业相关的工作而已。日常工作比较琐碎,偶尔和不友好的客户打交道,会使我觉得很烦心,也有过因此而流泪的时候,时不时会有“不想干了”的想法。
但是仔细想想,我好像还是喜欢这份工作的,可能不是对于这份工作的喜欢,是对于上班工作这件事的喜欢。领导交由我处理的事情,我可以有条不紊的处理好,获得领导和客户的称赞,让我获得了满足感和成就感,得到了自身价值的认同。这份工作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但让我获得了自尊感,这点对我来说很珍贵。
● 小说的结尾,精神科医生希望自己的妻子和金智英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关于自己想做的事和梦想。上小学时我很想当语文老师,那时候我们班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我觉得她很酷,很厉害;后来因为喜欢唱歌,又想当音乐老师;再后来又想当歌手.....再后来,好像就没有梦想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想做的事好像越来越少了。每天事情安排的满满的,也没什么时间想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只是这么按部就班的生活下去,觉得空虚时,会和自己说:大家都是这么生活的.....
.那天,坐公交车上班在愣神,忽然就想到这个问题,我的梦想是什么?或者真正想做什么? 想了半天,没有答案。自己不由得笑了一声,原来我是个没有梦想的人啊。我现在脑子里都是每天上班、工作,有时会看看自己喜欢的书或者电影电视剧,看似生活安排的满满当当,其实多少有点空虚感。
我生活的既没有梦想也没有目标,所以有点茫然。我现在也在努力寻找,或者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也好。
希望我们大家都不要遗失梦想,梦想不一定非要实现,哪怕不能实现,一直留存在心中也是好的。
● 金智英在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时,一次都没有为自己出头辩解。尽管金智英心里是明白的,但却一次都没有如实表露自己的想法。最终她只有“借助”家人、朋友的口吻,才得以袒露心声。
这让我想到赵南柱作家在另一本小说《她的名字是》里面写到的一段话:
“我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成为说我也是那样,当年我们都是这样熬过来这种话的主要编剧。可是,光凭这些还是不够。我不要只成为[不说不该说的话]的人,更要成为[说该说的话]的人。我今天吞下肚的话,不是别人能代替我说的话。” (此段话摘抄自趙南柱Nam-joo Jo/조남주所著,张琪惠译的《她的名字是》그녀이름은如需转载,请注明小说的原作者和译者。)
以下是摘抄的文章片段:
(摘自《82年生的金智英》 82년생 김지영 赵南柱 著 尹嘉玄 译)如转载,请写明小说作者和译者
郑秀玄吃完饭,拿出送给侄女芝媛的五颜六色的连衣裙、发夹、蕾丝袜。她帮芝媛夹上发夹、穿上袜子,满意地笑着说:“要是我也有女儿就好了,果然还是女孩最可爱!”此时金智英虽然剥了苹果和水梨,但大家已经吃的太饱,那盘水果几乎没什么人动。她又端出一盘松饼,只有郑秀玄拿了一块塞进嘴里,边嚼边说:“妈,松饼是自己做的吗?”
“对啊。”
“哎呀,真是!都叫你不要做了,刚才也正想跟你说,以后别再自己熬牛骨汤底了,那些煎饼和年糕也去市场买就好,我们家又不需要拜祖先,干吗这么大费周章?妈年纪也大了,搞的智英也辛苦。”
婆婆瞬间露出难掩失落的表情。
“这些都是煮来给自己家人吃的,怎么会辛苦?过节本来就是要这样聚在一起做菜、一起吃饭才有趣啊。”
婆婆突然转头问智英,“你会觉得辛苦吗?”
金智英顿时脸颊泛红,表情变得柔和,眼神也变得慈祥。郑代贤马上察觉到妻子有异,内心忐忑不安,可没等他转移话题或支开妻子,金智英就开口道:“哎呀,亲家母,其实我们家智英每次过完这种大节日,都会全身酸痛呢!”
霎时间,空气仿佛凝结成冰,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郑秀玄长长叹了口气,喷出白色的烟雾。
“芝,芝媛......是不是该换尿布了啊?”
郑代贤急忙抓住妻子的手,想带她离开现场,没想到金智英立刻甩开了丈夫的手。
“小郑啊,我还没说你呢!每年过节你都在釜山呆上好几天,但到我家里的时候呢,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急着走,这次可得待久一点再走啊!”
金智英又对郑代贤眨了下右眼。这时,郑秀玄的大儿子正和弟弟玩,不小心从沙发上摔了下来,放声大哭。但谁也顾不得孩子,每个人都睁大双眼、张着嘴,被金智英刚才那番话吓得目瞪口呆。眼见没有任何大人来安慰他,郑秀玄的大儿子马上止住了哭泣。郑代贤的父亲则开始训斥媳妇。
“芝媛她妈,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在我们这些长辈面前干吗呢?我们和代贤、秀玄一年能见几次面?大家一起过节有这么多不满吗?”
“爸,不是这样的。”
郑代贤急忙起身,但一时间也做不出任何解释。金智英一把推开郑代贤,不紧不慢地说:“亲家公,恕我冒昧,有句话我还是不吐不快;只有你们家人团聚很重要吗?我们也是除了过节以外,没有别的机会可以聚在一起好好看看三个孩子。最近年轻人不都是这样吗?既然你们的女儿可以回娘家,那也应该让我们的女儿回来才对吧!”
奶奶绝非因为她们(金智英和姐姐金恩英)早已经过了喝奶的年纪,或者担心弟弟的奶粉会减少而教训她们,而是因为弟弟的一切都无比珍贵,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都可以触碰的,金智英感觉自己好像连“阿猫阿狗”都不如,相信姐姐也一定有相同感受。
其实当时还年幼的金智英,并不会羡慕弟弟的特别待遇,因为打从他们一出生,受到的就是差别对待。虽然偶尔会觉得有点委屈,但她早已习惯对这一切主动做出合理化的解释:因为自己是姐姐,所以需要让着弟弟,并和自己性别相同的姐姐一起共享所有物品。
老大金恩英刚出生时,母亲将她抱在怀里,不停地哭着对奶奶鞠躬道歉:“妈,对不起.....”当时奶奶安慰媳妇说:“没关系,第二胎再拼个男孩就好了。”
后来金智英出生了,母亲依旧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不停地哭泣,低头对金智英说:“孩子啊,我对不起你......”这次奶奶依旧安慰着媳妇;“没关系,第三胎再生个男孩就好了。”
某个夜深人静、孩子都已熟睡的夜晚,母亲对辗转难眠的父亲开口问道:“孩子他爸,万一啊,我是说万一,现在我肚子里的这胎有时女儿,你会怎么办?”
虽然母亲内心还是存有一丝期待,希望父亲可以对她说:“你问的这是什么问题,无论儿子还是女儿都一样宝贝,”但是父亲不发一语。
“嗯,你会怎么办?还在他爸。”
父亲翻过身,面向墙壁躺着,答道:“少乌鸦嘴了,别净说些触霉头的话,快睡吧。”
母亲紧咬下唇,努力压低音量。她哭了一整晚,把枕头全哭湿了。隔天早上,她的双唇因为整晚紧咬,肿的无法闭合,不停地留着口水。
好几次父亲已经下班回家,母亲还在忙着卷密封条。当时还是小学生的金智英与金恩英,就坐在母亲身旁,边玩边写作业,偶尔帮帮母亲。年幼的弟弟则拿着泡棉块和包装塑料袋边撕边玩。工作量实在很大时,母亲甚至会把密封条堆放在房间一隅,在好不容易腾出来的地板上摆桌子、吃晚餐。某天,父亲加班到深夜,比平时还晚到家。他看见孩子们还在玩密封条,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对母亲抱怨。
“你一定要在孩子旁边做这些味道难闻、灰尘又多的工作吗?”
母亲原本正在快速收拾的手和肩膀顿时挺住,接着便开始将四散一地已经包装完成的密封条统统放进纸箱内。父亲跪坐在地,把乱七八糟的泡棉和纸张碎屑扫进大垃圾袋里,说道:“对不起啊,害你这么辛苦。”
父亲说完便叹了一口气,那一瞬间,他的背后仿佛被巨大的黑影所笼罩。母亲搬起一个又一个比自己身形还要大的箱子,放到家中的过道里,然后将父亲身旁的地板清扫干净。
“不是你害我辛苦,是我们两个热都辛苦。不用对我感到抱歉,也别再用一个人扛着这个家的口吻说话。没人要你那么辛苦,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扛。”
没日没夜地工作所赚来的微薄薪水,大部分都用来给家中的哥哥或弟弟交学费。因为那个年代的人认为“儿子要担负起整个家,男丁有出息才能为全家增光”,所以家中的女儿也很乐意牺牲自己资助男丁。
虽然如此,被夸赞充满责任心,一肩扛起了整个家、养活所有家人的,却是身为长男的大舅。直到那时,母亲和阿姨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在以家人为名的范围内,机会永远轮不到她们。
金智英就读国小时期,有一次班导师在金智英的日记簿上写了一句话,母亲的视线停留在那句话好久,然后默默说道:“我本来也想当老师的。”
原以为母亲生来就是母亲的金智英,听闻这句话以后,感觉太不可思议,不禁笑了出来。
“我是说真的,国小的时候你外婆还说家里我个小孩里面我最会读书,比你大舅的成绩还要好呢!”
“那为什么没当老师?”
“因为要赚钱供两个哥哥读书啊,那时候每个家庭都这样,当时的女生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那现在怎么不当老师了?”
“现在因为要赚钱去供你们读书啊,哎呀,都一样啦,现在的妈妈也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原来母亲对自己的人生、对自己因为育儿而放弃梦想感到遗憾。一时间,金智英觉得自己宛如一块体积虽小却奇重无比的石头,紧紧地压住母亲的裙角,使她无法继续向前。金智英感到有些自责,母亲似乎察觉到她的难过,默默地用手顺了一下她的头发,将其整齐地塞往耳后 。
金智英在学校遇到的第一个难关是邻座男同学的恶作剧。这也是许多女同学都有过的经历,但对于金智英来说,邻座男同学对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到了霸凌的程度,根本无法用恶作剧或开玩笑来形容。她感到十分煎熬,除了向姐姐和母亲哭诉外别无他法。然而姐姐和母亲没能帮她解决问题,姐姐只说男孩子都这么幼稚,劝妹妹不要理会;母亲则认为不过是同学开个玩笑,何必认真,还回来哭诉,反而把金智英训了一顿。
不知从何时起,坐在金智英邻座的男孩,开始动不动找她麻烦。不论在坐回座位、排队,还是准备背书包时,他都会装不小心撞一下金智英的肩膀;在学校与金智英擦肩而过时,也会故意靠近她,稍微用力地用手臂去撞她;跟金智英借铅笔、橡皮擦、尺子等文具后,用完不会马上归还,金智英向他要回时,他还会故意把东西丢到远处或者坐在屁股下,有时甚至耍赖说自己根本没有借。有一次在课堂上,两个人就是因此起争执而一起被老师惩罚,尔后,金智英便不再借文具给那个男孩。但他的恶作剧并没有就此停止,反而变本加厉。他开始挑金智英的语病,嘲笑她的穿着,把她的书包和室内鞋收纳包放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害她经常找不到自己的东西。
某个初夏,金智英因为脚一直流汗,于是脱下室内鞋,把脚踏在桌子下的木板上听课。邻座的男孩一脚把她的鞋踢了出去,鞋子沿着教室走道滑倒了讲桌前,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老师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拍着讲桌喊道:“这是谁的室内鞋?”
金智英当时实在太害怕,顿时愣住不敢承认,虽然是她的室内鞋,但她一直在等着邻座男孩先自首,承认是他踢出去的,然而,那个男孩可能也被老师的反应吓到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还不赶快承认!难道要我一个个检查吗?”
金智英用胳膊肘推了推男孩,低声说:“是你踢的啊。”男孩把头低的更深,低声回答:“可不是我的鞋啊。”老师再次拍了一下讲桌,不得已之下,金智英举手了。她被叫到讲桌前,在全班同学面前狠狠地被老师责骂了一顿,老师以第一时间没有承认为由,给她冠上种种罪名,说她是懦弱、说谎的小孩,是占用同学宝贵上课时间的时间小偷。金智英早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找不到任何辩解、解释的机会。就在那时,教室里传出某个同学低低的声音:“那不是金智英踢的。”
原来是坐在走道旁最后一排的女同学。
“那的确是金智英的室内鞋,但不是她踢出去的,我看见了。”
老师面露错愕,问那名女同学:“什么意思?那是谁踢的?”
女同学面有难色,不发一语,默默地看向了罪魁祸首。老师和同学们纷纷将视线转向女孩所看的位置。坐在金智英邻座的男孩这才吐露了实情。于是老师用比刚才教训金智英还要大一倍的音量和长一倍的时间,面红耳赤地痛骂了那名男同学一番。
“你之前是不是也一直欺负她?老师全部看在眼里,今天回家以后,把你欺负金智英的所有行为统统给我写下来,一个也不能漏!明天交过来。老师都知道你对她做了哪些坏事,所以别想糊弄我。记得要回家和妈妈一起写,写完还要妈妈签字,听见没有?”
男孩心想这下完了,要回家等着被母亲修理了。他垂头丧气地走回家,金智英则被老师留了下来。
金智英原本还担心老师又要骂她什么,没想到老师竟真诚地对她说了声抱歉,说自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鞋子的主人搞的恶作剧,在还没查明事情缘由的情况下就责备她,实在太不明智了,以后会注意,并承诺不会再发生类似情况。听完老师的这番话,金智英渐渐释怀,忍不住再次潸然泪下。老师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还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她哭到泣不成声,勉强啜泣着回答道:“请......呜呜......老师......帮我换其他同学坐我旁边,然后......呜呜......我再也不要和他......呜......坐在一起了。”
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不过智英啊,老师早已看出来了,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他是因为喜欢你啊。”
金智英感到不可思议,瞬间止住了眼泪。“他才没有喜欢我,您不是也看到了他怎么欺负我的吗?”
老师笑了出来。“男孩子都是这样的,越是喜欢的女生就约会欺负她,老师会再好好地劝劝他,希望你们可以趁这次机会和好,不要再有误会的情况下换去和别的同学坐。”
原来邻座男孩喜欢我?欺负我表示喜欢我?金智英越听越糊涂了,她快速地在脑海中回想过去发生的每一件事,但始终无法理解老师所说的话。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更温柔体贴吗?不论是对朋友、家人,还是家里养的猫猫狗狗,都应当如此,这是连八岁的金智英都知道的常识。回想至今被他欺负的种种就已经够委屈了,现在自己甚至成了误会同学的坏孩子,金智英摇摇头说:“不要,我非常非常讨厌他。”
隔天,老师帮金智英安排了新座位,换到因为个子在全班最高,总是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男同学旁边。金智英和他从未起过任何冲突。
全班四十九名同学中,金智英的学号是三十号,当时是从男同学开始排学号,一号到二十七号全部都是男同学,女同学则是以生日排序,从二十八号开始排到四十九号。
她得到了微小的成就感。向拥有绝对权力者抗议自认不当的事情,并因此获得改善,这对柳娜、金智英,以及学号较后面的所有女同学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宝贵经验。她们稍微有了一点批判性思维和自信,但是她们直到那时候都还不知道,为什么学校要让男同学先排学号,为什么男同学总是一号,凡是也都从男同学开始,好像男孩优先于女孩是理所当然之事。永远都是男同学先开始排队、先出发、先报告、先检查作业,而女同学则是趁着男同学在进行这些事项的期间,时而感到庆幸,时而感到无聊,却没有人质疑过这样的顺序安排,只是默默等候着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最不值得信任的人就是远方亲戚,我可不想最后搞得人财两失。
那是一所很普通的学校,一所又小又旧的公立初中。操场很小,学生跑百米时,得顺着对角线跑才行,建筑墙面的油漆也经常剥落。老师对服装的规定很严格,对学生也十分严厉。根据金智英的说法,学校变成男女合校以后情况更为严重,女生的制服裙子长度一定要超过膝盖,也不能露出臀部和大腿曲线;夏季制服的白衬衫因为很容易透,规定内里要穿着圆领无袖白汗衫,不能擅自改穿细肩带背心或白色T恤,不允许穿有颜色或带有蕾丝的款式,衬衫里只穿内衣更是万万不可。此外,女同学夏天一定要穿肤色丝袜配白色短袜,冬天则要穿上学生专用黑色丝袜,不可擅自更换成半透明的黑丝袜,也不可以在外面多加袜子,不能穿运动鞋,只能穿皮鞋。在寒风刺骨的冬天,却只能穿一双丝袜,还要套上不保暖的皮鞋,可想而知双脚会多么冷,冷到让人想哭。
然而,男同学除了不可以把裤管修改得过宽或过窄,其他不符合校规的穿着,老师通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一次,一名女同学穿运动鞋走进校园,在校门口被教官拦了下来。她向教官抗议,为何只允许男同学穿运动鞋和棉质圆领衫,结果老师以男同学时时刻刻都需要运动为由,这样回答:“男孩子整天跑跑跳跳的,下课十分钟都不会乖乖地待着,一会儿踢足球,一会儿又要打篮球、打棒球,甚至玩跳马背,怎么可能叫他们整天穿皮鞋、衬衫,还得把扣子扣到最上面呢?”
“您以为女孩子是讨厌这些规定所以才故意不遵守吗?是因为真的很不方便啊!穿裙子又穿丝袜还要配皮鞋,实在不方便,我上小学时也是每到下课就和同学一起玩跳马背、跳橡皮筋、跳格子啊,从来没有乖乖地坐着呢。”
最终,这名女同学因为服装不合格,加上态度不佳,不知悔改,被教官惩罚要学鸭子走操场。
从小学四年级起,开始由同学自行投票选出班长,每学期一次。从四年级到六年级,三年内总共进行过六次投票,但金智英的班级六次选出的班长都是男生。虽然许多老师会特别挑出五六位聪明伶俐的女同学,请他们帮忙处理班上的杂事或检查同学作业、统计考试分数,还经常把“果然还是女孩比较聪明”挂在嘴上,同学间也一致认同女同学的功课比男同学好,做事比较细心。但不知为何,每到班长选举投票时,大家还是一定会选男同学当班长。这不是金智英才有的特殊经历,当时大部分班级的班长的确由男同学担任。金智英犹记自己刚升上国中那年,母亲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吃惊地说道:
“最近国小有很多女班长呢,居然超过百分之四十。我看等我们恩英和智英长大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冒出个女总统呢!”
学校对面有个出了名的暴露狂,多年来都在固定时间,固定场所出没。他是本地人,每次都会选在一大清早学生准备进校园时,敞开身上仅穿的大衣,让一丝不挂的身体呈现在女同学面前,而他只要看见女同学吓得花容失色 惊声尖叫 四处逃窜,就会兴奋不已;下雨天时,他则会选在一处空地暴露自己,那块空地正好是从女生班二年级八班教室窗户看出去最醒目的地方。金智英升上初中二年级以后,刚好被分配到八班,看见自己的名字被排在八班的女同学都面露错愕,也有人随即咯咯直笑。
早春时分,新学年才开始不久,前一晚春雨绵绵,上午白雾依旧弥漫。第三节课下课后,班上的大姐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倚着窗向外眺望。她突然发出一声“呦呼”,分不清是在揶揄还是欢呼。班上几个比较爱玩 不爱读书的女同学也都凑到窗边,对外高喊:“大哥!再来一次!再来一次!”然后捧腹大笑。金智英的座位离窗较远,她坐在座位上,伸长了脖子,却什么也没见着。她其实很好奇,但又觉得要是跑过去凑热闹也太害羞,实在没勇气亲眼看那暴露狂的裸体。后来她听坐在窗边的同学说,那名暴露狂在同学们的鼓噪下,反而更加充满自信,像是要报答学生们的热情欢呼般,摆出了更多出人意料的姿势。
正在教室处于一片混乱时,班主任突然从前门走了进来。
“刚刚在窗边喊叫的那几个,出来!全部给我出来!”
坐在窗边的同学一个接一个地走到教室讲台前。他们向老师辩解自己只是坐在位子上,没有喊叫,也没有看窗外。于是老师自行从那几名同学中选出五名最常惹事的,带回办公室。第四节课时,他们集体遭受体罚,还写了悔过书,直到中午才回到教室,而这五人之中也包括大姐头。她回到教室后,朝窗外“呸”一声吐了口水。
“有错的人应该是那爱脱爱露的家伙吧,我们到底哪里做错了?居然不是去抓那死变态,而是叫我们悔过反省,反省个屁!今天又不是老娘我站在那里脱光给人看。”
从那天起,原本总爱迟到的悔过书五人组,突然变成班上最早到的一群人。只不过,通常整个上午他们都趴在书桌上昏昏欲睡。虽然他们突如其来的转变显得不太寻常,但因为没有特别不当的行为,老师也拿他们没办法。不久后,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某个早晨,大姐头与暴露狂正好在巷子里狭路相逢,当时躲在大姐头身后的其他四名成员瞬间朝暴露狂飞扑而上,用早已备好的晒衣绳和皮带将他捆绑制伏,拖去附近的派出所交给警察处理。后来在派出所里发生了什么事,暴露狂又落得什么下场,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从那以后,再没有人见到过暴露狂。而那五名同学也因此被学校记过,一周不得听课,得在办公室旁学生会办公室里写悔过书。有时老师们经过还会敲一记她们的额头说:“女孩子怎么这么不知羞耻,把学校的脸丢光了,真是不要脸!”
大姐头通常会在老师离开后低声说一句“妈的”,朝窗外吐口口水。
这天父亲说他会晚点回家,米饭又不够所有人吃,母亲与三姐弟决定晚餐煮泡面吃,顺便把剩饭一并泡进汤里。当母亲端出装满泡面的锅子和四副碗筷时,弟弟抢先把自己要吃的面盛进碗里,金恩英见状朝弟弟的头狠狠地敲下去。
“你自己把面都夹走,那我们吃什么?还有,要等妈妈先盛才对吧,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
金恩英在母亲的碗里盛满了面,汤和完整的一颗鸡蛋,再把弟弟碗里的面夹走一半,装进自己碗里。母亲于是将自己碗里的面再次分给弟弟。金恩英再也看不下去了,大声吼道:“妈!您就吃吧!以后干脆全部分开来煮,一锅煮一包,每个人只吃自己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妈啦?不过是泡面而已,有什么好小题大做的,一锅煮一包,那谁来洗这么多锅子?你要洗吗?”
“我洗就我洗啊,洗碗 打扫这些事我都会做,折衣服也难不倒我,智英也会做这些事。在我们家里,只有一个人不会做家务。”
金恩英怒气冲冲地看向弟弟。母亲则摸了摸弟弟的头说到:“他还小嘛。”
“那里小?我从十岁就开始帮智英准备学校用品,还看着她写作业呢。我们在他这年纪不仅会拖地,洗衣服,还自己煮泡面,煎荷包蛋来吃。”
“他是老幺嘛!”
“什么老幺!我看因为他是儿子吧!”
“以后要多吃点热的,衣服也要记得穿暖了。”
金智英听说有些同学的爸爸得知女儿初来月经,送了一束花给她们;有些同学则是和家人一起切蛋糕来庆祝。但大部分女同学都会把这件事与母亲 姐姐或妹妹分享,甚至将月经视为某种麻烦,疼痛,羞于启齿的秘密——金智英的家庭也不例外。母亲似乎也认为这是一件不该说出口的事情,甚至避开直接谈论,只含蓄地舀一勺热腾腾的泡面汤给金智英,表示关心。
自从升入高中,她的生活圈瞬间扩大,此发现不仅世界极其广大,就连变态也极其繁多。在公交车或地铁上经常有不经意的咸猪手擦过你的臀部和胸部,也有一些变态者会明目张胆地紧贴着你的大腿或者背部磨蹭;还有那些补习班哥哥,教会哥哥,家教哥哥,会莫名其妙地把手搭在你的肩膀上,顺着你的后颈向下滑,眼睛还不时地盯着你的衣领和衬衫纽扣之间。然而,女孩子往往只是选择回避,逃离现场罢了,从不敢吭声。
就算是在校园内也不能让人放心,因为总有男老师喜欢捏女同学手臂内侧较细致的肉,拍他们屁股,或者手在她们背部的内衣扣环处上下滑动。金智英读高一时,班主任是一名五十几岁的男老师,他总喜欢拿着一支伸着食指的“爱的小手”,每到检查制服名牌时,他就会假借检查之名,戳女生胸部,甚至在检查制服时也会掀开女学生的裙摆。又一次,早会结束后,班主任不小心把那支拍子留在了教室讲台上,于是经常被检查制服名牌的一名大胸部女同学便走向讲台,狠狠地把那支”爱的小手“摔在地上,一阵猛踩,将它踩得支离破碎,然后忍不住情绪崩溃。坐在教室前排的同学赶紧将散落一地的拍子碎片捡起,扔进垃圾桶坐在她邻座的同学则不停地安慰着她。
相较于其他需要打工的女同学,金智英还算幸运,只需往返于学校和补习班。那些身处打工环境里的女同学,遇到过太多会借故接近他们的老板,不是以穿着或工作态度需要改进为由,就是以打工薪水作为要挟,甚至有客人自以为付了钱除了能买到商品,也能顺便买到性骚扰年轻女孩的权力。这些女同学内心身处早已逐渐累积了对男人的恐惧和幻灭,但她们尚未察觉。
金智英就是受这样的教育长大的——女孩子凡事要小心、穿着要保守、行为要检点。危险的时间、危险的人要自己懂得避免,否则问题出在不懂得避免的人身上。
这不是你的错,这世界上有太多奇怪的男人,是那些人有问题,绝对不是你的问题。但你要相信,这世上好男人更多!
金智英的脸上不再有笑容,和陌生人连眼神都避不交会。她害怕所有男性,在楼梯间和自己的亲弟弟相遇都会不自觉地尖叫,每次在这种时候,她就会想起女子曾对她说的那句话:“不是你的错,这世上有更多的好男人。”要不是这句话,她恐怕要花更长时间才能走出这段阴影。
母亲希望金恩英可以为自己,也为家人选择一所毕业后较容易找到安稳工作的大学就读,更何况师范大学的学费也比其他大学便宜。
金恩英的梦想是成为电视制作人,当然早已想好要填大众传播的相关志愿,也已按照自己的成绩列出有机会考上的学校,并找出这些学校往年的论述考试资料来阅读。因此,当母亲提议就读师范大学时,金恩英连一秒钟都没有考虑,便断然表示不愿意。
“不想当老师,我有自己想做的事,而且我也不懂为什么要跑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读大学。”
“你要想远一点啊,还有什么工作比当老师更适合女生的?”
“当老师有什么好的?”
“早下班啊,还有寒暑假,又容易有休假,等你以后有了孩子还要上班就知道,没有比这更好的工作了。”
“这确实是一份能兼顾小孩的工作,那么应该对所有来说都是好工作才对,为什么只有对女生来说是好工作呢?孩子难道是女人自己生的吗?妈,你也会对儿子说这些话吗?你也会劝弟弟去读教育大学吗?”
金恩英找了一些小学教师的资料,与升学指导老师也面谈过好几次。亲自走访了一所位于地方城市的师范大学后,她买了一份该大学的志愿表带回家。这次反而是母亲劝她三思,因为母亲自己就曾为家人和手足放弃过梦想,比谁都明白那些委屈。不知从何时起,妈妈与舅舅几乎不再来往,当初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后悔和埋怨日渐加深,最终,那份心理伤痛也搞砸了家人之间的关系。
“的确就像妈妈所说的,老师是个不错的职业,早下班,有寒暑假,稳定,最主要是要去教那些小毛头,多酷啊!当然,可能很多时候都是在吼叫也不一定。”
母亲趴在空荡荡的金恩英的书桌前,放声大哭,懊悔自己不该让那么年轻的金恩英独自离家生活,应该让她去读自己真正想读的学校,不应该把女儿的一生变得跟自己一样......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在心疼女儿,还是在心疼当年的自己。
登山社里的男同学将女同学视如珍宝,总是以万绿丛中一点红来形容她们,宛如服侍公主般悉心呵护,不准他们提重物,午饭、聚会等场所也交由女同学决定,举办社团郊游时尽管只有一名女同学,也会把最大最好的房间让给她。然后再自夸,说社团得以顺利运作,都是因为有他们这些稳重、力气大、可以一起自在相处的男生。社长、副社长、秘书长都是男生,经常和女子大学合办活动,后来金智英才得知,原来社团内还有男同学专属的毕业派对。车胜莲经常表示女生不需要特别待遇,希望大家可以一样叫女同学帮忙做事,一样给予机会,不要只让女生决定午饭吃什么,而是让女生也可以当当社长。但通常大家都会敷衍了事,一笑置之。只有一名假如社团九年,最认真参与社团活动的博士生学长,每次都会说:“你要我说几次才明白呢? 女生不能当社长。这职位对你们来说太辛苦了。你们只要乖乖地待在这个社团,对我们来说就是莫大的力量。”
“我不是为了增加学长的力量而参加登山社的,学长如果需要力量,可以吃中药补补身体。虽然我真的很想退出这个社团,但我看倒不如干脆在这里赖着不走,无论如何都要待到出女社长的那一天。”
“唉,算了,被人嚼过的口香糖谁还想吃?”
说这话的学长过去一直给人端正、干练的印象,是个喜欢品酒却不会强迫别人喝酒、爱帮学弟学妹买单却不常和他们一起吃饭的人,金智英对他印象很不错。但是学长竟然说出这种话,完全出乎她意料,她更用力竖直耳朵仔细偷听,确认就是那名学长。或许是因为他喝多了,或者在大家面前太害羞,抑或是为了防止他人胡闹才故意说的那么夸张。金智英在心里想着各种可能性,内心深处却很不是滋味。“原来在日常生活中说话正常、行为端正的男子,也会在背后诋毁自己心仪的女性......原来我只是个被人嚼过的口香糖。”
金智英彻夜难眠。隔天早上,她在民宿附近散步时,恰巧遇见那名学长。
“眼镜怎么这么红?昨晚没睡好吗?”
学长和平时一样用温柔的口吻关心着金智英,虽然她心中冒出了“口香糖睡什么觉啊”这句话,很想当面让学长难堪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她回想起自己参加过的求职说明会和校友回母校做的分享会,那些场合里的确几乎看不见学姐的身影。金智英大学毕业那年,也就是二零零五年,一个求职信息网站针对韩国百大企业做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女性录取率只有29.6%;然后,光是这样的数值在当时就已经表示女性的社会地位提升了。同年,该网站又针对韩国五十大企业的人事部门主管做了问卷调查,题目是“如果面试者资质相同,请问会更倾向于选择男性还是女性?”结果44%的受访者明确表示会优先选拔男性,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会优先考虑女性。
“女孩子太聪明,公司也会觉得有压力,像现在也是,你看,你知道自己给人多大压力吗?”
所以到底要我们怎样?条件太差会被嫌,那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人,难道又要被嫌太中庸吗?
学姐在无法预见自己未来十年的情况下,经过一番苦思,决定递出辞呈,最后也招来其他人无情的调侃,说一些“这就是为什么最好别用女性”之类的闲言闲语,学姐则反驳道“就是因为这社会老是让女人做不了事才会如此。”
“我原本每天第一个客人是不载女生的,但我一眼就看出你是要去面试,所以才愿意载你一程。”
载我一程?金智英一时还以为司机是打算不收她这趟车费,后来才真正明白司机先生的意思。所以是叫我付钱感谢一辆空出租车的司机愿意慷慨相助吗?这种人自以为体恤他人,实际上无礼至极。她不知该怎么跟对方争辩,索性选择闭上眼睛,不予置评。
最后坐在旁边一直只有点头聆听的中年理事终于开口问道:“要是今天各位去拜访客户,但是客户主管一直......就是.......有一些身体上的接触,比如说按你们的肩膀啦,不经意地摸你们大腿啦,嗯,知道我在说什么吧?要是你们遇到这种情形会怎么做?来,从金智英小姐开始回答。”
金智英认为不能像傻子一样愣在那里,也不能过度将内心的不悦形诸于色,否则应该会拿不到面试的高分。所以她选择了最安全的回答:“我会说要去厕所或去拿资料,自然地离开那个场合。”
第二位面试者则用强烈的口吻回答,说这明显是职场性骚扰,会当场叫该名主管注意自己的行为,要是继续不听告诫,就会走法律途径。金智英看见提问的面试官当场眉头一皱。然后最后一位面试者回答了乍听之下最为标准的答案。“我会先检视自己的穿着、态度是否有问题,如果有什么行为促使主管做出这种不当举动,我会反省改进。”
第二位面试者听到了这样的回答马上翻了个白眼,还“哼”了一声表示荒谬....金智英虽然在内心也默默觉得真的有必要这样忍受屈辱吗,但是另一方面又觉得第三位面试者的回答应该会拿最高分,所以不免也有点懊悔自己怎么没这样回答。
金智英对着镜子破口大骂,把压抑已久的真实心声统统发泄出来,但还是难解心头之恨。她好几次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都因为越想越气而踢开棉被。后来她不断参加其他公司的面试,却经常遭受面试官评论她的外貌,或用低俗的玩笑话嘲讽她的穿着打扮,甚至进行不必要的肢体接触,对方用猥亵的眼神紧盯着她身体的某个部位。最后,她一家公司都没有面试成功。

距离毕业典礼只剩两天时,一家人难得团聚,共进早餐。父亲正在烦恼究竟该休店整天还是只休早上半天去参加二女儿的毕业典礼。但是金智英告诉父亲,她那天不会去参加学校毕业典礼,虽然招来父亲一阵痛骂,她却丝毫没往心里去,因为当时对她来说,除了“落榜”以外,任何话都刺激不了她。父亲眼看女儿不论怎么被骂依旧无动于衷,只好丢出一句:“我看你就乖乖等着嫁人吧。”
原本听那么多责骂都面不改色的金智英,在父亲说出这句话之后,理智的缰绳终于断裂。饭怎么也咽不下去,她手握汤匙正努力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只听“啪”的一声,宛如坚石碎裂般的声响突然从一旁传来,原来是母亲涨红着脸,愤怒地将汤匙拍在桌上。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对孩子将那些老掉牙的话?智英,你也别傻傻地忍气吞声!快!顶嘴!反驳他!听见没有?”
金智英听完男友的这番话,内心仿佛堆满了厚厚的雪片,明明充实却又空虚不已,明明温暖却又异常感伤。她再次将男友和母亲的话铭记于心:将来一定要少点难过,少点痛苦,少点疲累,不再忍气吞声,要勇敢地为自己发声。
金恩实组长是公司四名组长中唯一的女性,有个正上小学的女儿,和娘家母亲同住,育儿和家务统统交由母亲处理,她自己只负责工作赚钱。有人说她这样很酷,也有人说她这样很狠心,有些人反而称赞她老公,替她老公叫屈,认为男人和岳母同住比女人和婆婆同住还要辛苦,最近岳婿问题比婆媳问题更严重。虽然大家并不认识金恩实组长的先生,但都说光从他和岳母同住这一事来看,就知道肯定是个大好人。金智英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服侍了奶奶整整十七年,奶奶只有在母亲出门帮人理发时暂时帮忙照顾弟弟而已,从来没有做过喂三姐弟吃饭、帮他们洗澡、哄他们睡觉的事情,更别说协助母亲做其他家务。奶奶吃的是母亲亲手煮的饭,穿的是母亲洗的衣服,在母亲整理的房间里休息、睡觉,却没有任何人因此夸奖母亲是好人。
组长微笑补充道:“还有,以后不用帮我泡咖啡,也不用帮我准备汤匙筷子,也别帮我收拾吃完的碗盘。”
“不好意思,造成您的困扰。”
“并不是造成了困扰,而是因为这些事情都不是金智英小姐应该做的事情。过去每次只要有新人来,我就会发现只要是年纪最小的女性,就会主动跳出来做一些琐碎的杂事,明明就没有人拜托他们做这些事,但是男性新进人员就不会这样哦,不论他们年纪多小,只要没人叫他们做,他们会连想都没想过要帮大家做这些杂事。所以我很纳闷,到底为什么女生要主动做这些事?”
有一次,她和客户一起去一家韩餐厅吃饭。厂商经理见金智英点豆腐拌大酱,忍不住说:“年轻人居然也懂得吃这个?原来金小姐也是大酱女啊,哈哈哈!”
当时正处于网络用语盛行的年代,刚好出现“大酱女”这样的称呼,还有各种贬低女性的新造词。对方说这番话到底是要逗金智英笑呢,还是觉得金智英好欺负,抑或是他根本不知道“大酱女”的意思就随便脱口而出呢,在场的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公司经理笑了职员当然也要跟着笑,客户笑了金智英和前辈自然也不能板着脸,所以只好尴尬地赔个笑脸,赶紧转移了话题。
(“大酱女”意近“拜金女”,用来嘲讽长相不好看却又爱慕虚荣的女性。)
男友抱怨,难道在通勤路上、厕所里、午饭后的餐厅里,都不能打个电话或发条信息吗?其实金智英并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没有谈情说爱的余力。她周围许多上班族和大学生谈恋爱的情侣也都遇到了类似的问题,不论女方还是男方,只要有一方是上班族都一样。
社长很清楚这份工作压力有多大,与婚姻生活、尤其是需要育儿的生活绝对难以并行,所以才会认为女职员不适任,而且也没打算调整公司员工福利,因为他认为,与其为撑不下去的职员补足相关福利使其可以撑下去,不如把资源投入在撑得下去的职员身上更有效。过去会将比较难伺候的客户分配给金智英和姜惠秀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并非因为更信赖他们,而是没有必要把比较有可能长期留在公司服务的男同事逼得太紧,叫他们做苦差事。
金智英感觉自己仿佛站在迷宫的中央,一直以来明明都脚踏实地的寻找出口,今天却有人突然告诉她,其实打从一开始这个迷宫就没有设置出口,与其茫然地杵在原地,不如加倍努力,就算砸墙也要杀出自己一条血路。企业家的目标最终是赚取更多利益,所以也无法责怪想要以最小投资创造最大利益的社长。但是只看眼前投资报酬率,难道真的公平吗?如此不公的社长最终还会剩下什么呢?在职场上幸存的这些人真的幸福吗?
原来那些无心的举动可以让人做出各种解读。
金智英原本看郑代贤如此急着要办理结婚登记,不免感到既开心又期待,不晓得是肺还是胃,总之身体里某个部位,感觉充满着气体,使她感到飘飘然,然而就在郑代贤回答“心态会不一样”时,宛如有一根又短又细的针刺向金智英的心,戳出了一个小洞。原本胀鼓鼓的心,慢慢地一点一点消了气。金智英并不认同郑代贤说的那句话,她认为那张纸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态。
“也是,大部分人都还是从父姓,要是选择从母姓,别人还以为有什么隐情呢,到时候可能还要解释一堆、申请更改等,一定很麻烦。”金智英说道。
郑代贤用力点头表示认同。金智英亲自在”否”栏位打了个勾,但她不晓得为何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郁闷,这个社会看似改变很多,可是仔细窥探内部细则和约定俗成,便会发现其实还是固守着旧习,所以就结果而论,应该说这社会根本没有改变。金智英反复咀嚼郑代贤说的那句“心态会不一样”,并思索着究竟是法律和制度改变人的价值观,还是人的价值观会牵引法律和制度。
金智英婚后第一次遇到公公生日那天,就连住在釜山的亲戚也都聚集到郑代贤的老家吃午餐。而在准备午餐、吃午餐、收拾午餐的过程中,长辈不停向金智英询问到底有没有好消息、为什么还没消息、做过哪些努力等问题。虽然金智英都以还没有生小孩的打算回答,但是他们似乎并不相信,自顾自地断定绝对是因为金智英怀不上孩子,然后开始找寻各种原因:因为金智英年纪太大、身形太瘦、或者看她手脚冰冷,估计一定是血液循环不良所以怀不上孩子,不就是看她下巴涨了颗痘子,推测一定是子宫不好.....总之他们似乎已经做出问题就是出在金智英身上的结论。郑代贤的姑姑对金智英的婆婆说:“你这当婆婆的在干什么呢!还不快帮儿媳妇抓些中药来补补身子?可别让她埋怨你啊。”
金智英丝毫没有埋怨婆婆怎么没抓中药给她吃,最令她难以承受的反而是一次又一次被过度关切,她很想大声说自己非常健康,一点儿也不需要吃什么补品,生子计划应该是和丈夫两个人商量,而不是和你们这些初次见面的亲戚商量。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不停地说:“没有啦,没关系”等场面话。
“以后,我有个办法可以不用再听他们的唠叨......”
“什么办法?”
“就生吧,反正迟早都得要孩子,没必要听他们在那里叨念个不停,趁我们还年轻,赶快生一个吧。”
郑代贤的口气一派轻松,仿佛是对金智英说“我们买一条挪威产的鲭鱼吧,”或是“挂一幅克林姆的《吻》拼图吧,”至少在金智英听来是如此。
“智英,可是我觉得你不要只想着自己会失去什么,要多想你会得到什么。成为父母是多么令人感动又富含意义的事啊,而且如果真的假设遇到最糟情况,实在找不到可以托婴的地方,导致你不得不离职也别担心,我会负责养你们的,不让让你出去辛苦挣钱。”
“所以你失去了什么啊”
“啊?”
“你不是叫我不要老只想着失去吗?我现在很可能会因为生了孩子而失去青春、健康、职场、同事、朋友等社会人脉,还有我的人生规划、未来梦想等种种,所以才会一直只看见自己失去的东西,但是你呢?你会失去什么?”
“我.....我也不一定会像现在这样自由啊,可能每天都要早回家,所以不能见朋友,在公司加班或者参加公司聚餐也可能会有些不自在,工作完回来还要帮你做家事,肯定会比现在更累,然后呢,身为一家之主的我,嗯.....抚养!对,还要抚养你们,所以压力也会非常大。”
虽然金智英试图不多做情感上的解读,努力接收郑代贤说的这番话,但是她觉得相较于自己的人生根本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丈夫所说的这些转变,都显得及其微不足道。
“是哦,你也应该会很辛苦。不过,我工作绝对不是因为你叫我出去赚钱所以才去上班的,是我自己喜欢、觉得有趣所以去上班,不论是工作还是赚钱都是。”
金智英的母亲得知是女宝宝之后,说了一句:“下一胎再生个男孩就好。”郑代贤的母亲则表示:“没有关系。”然而,那些话听在金智英耳朵里很有关系。
这不是在老一辈中才有的事情。和金智英年纪相仿的女性友人,也经常分享自己第一胎是女儿,所以即将得知第二胎性别时特别紧张;因为第一胎就怀了儿子,在公婆面前可以抬头挺胸走路;得知怀的是男孩之后,可以尽情地买一些昂贵食品来吃等,大家都以稀松平常的口吻述说着。虽然金智英一直很想大声说,她也可以抬头挺胸走路,吃自己想吃的东西,这些都跟孩子的性别无关,但是感觉说了以后好像会显得自己更难堪,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等孩子大一点的时候,我们再偶尔请保姆帮忙顾一下,或者送去幼儿园,然后你就可以读你想读的书,或者找其他工作,趁这机会或许还能转行做点别的事,我会帮你的,放心。”
郑代贤发自真心地说着这番话,金智英也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心中还是不免冒出了把无名火。
“可以不要再说 帮 我了吗?帮我做家事、帮我带小孩、帮我找工作,这难道不是你的家、你的孩子吗?然后,要是我去工作,赚来的钱难道只花在我的身上吗?干嘛说得一副好像很关心我未来工作的样子?”
想着想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工作的事实,原来自己的日常已经变得和过去不一样,在不同于以往的日常生活中,将充满不可预测与不可规划的事情,直到自己再次适应新生活为止。想到这里,她才终于流下了眼泪。
尽管先前的工作并不能赚大钱、对社会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也不是什么能够做出实际产品的工作,但对金智英来说,却是十分有趣的一份工作,她透过达成主管交办的事项、升迁等过程,得到所谓的成就感,并深深自豪可以用自己努力赚来的钱养活自己。然而,这一切都结束了,明明不是因为工作能力差或者不脚踏实地而搞丢饭碗,却依旧失去了工作,就如同拜托其他人照顾孩子并不等于不爱孩子一样,失去工作再家带小孩也并不表示对工作就没有热忱。
老医师帮她看了一下手腕,说有发炎但还不算严重,并询问她是否在做一些用到手腕的工作,当金智英回到自己刚生完小孩时,老医师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生完孩子以后关节本来就变得比以前脆弱,如果在喂母乳,最好就别吃药了,你有办法来接受物理治疗吗?”
金智英摇了摇头。
“那记得不要太长使用手腕,只能让它多休息,自然就会好。”
“可是我要顾孩子、洗衣服、打扫家里......根本不可能不用到手腕。”金智英语带无奈的说着,老医生不禁笑了。
“以前我们可是得拿着木棒敲打衣服清洗呢,还要烧柴火煮衣服消毒,蹲在地上扫啊、拖啊的,样样都来。现在洗衣服有洗衣机,家里还有吸尘器不是吗?现在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可辛苦的?”
金智英心想,那些脏衣服不会自行走进洗衣机里,也不会自己沾水淋洗衣精,洗完以后更不会自己走到衣架上把自己晾起来....吸尘器也是,不会带着吸头到处吸、到处拖。这医生真的用过洗衣机和吸尘器吗?
老医生看着荧屏上显示的病例,为她开了一些喂母乳也可以吃的药,点选着鼠标。金智英心想,以前还要一份一份翻找患者病例、手写记录和处方笺,现在的医生到底有什么好辛苦的?以前还要拿着纸本报告书去找主管签核,现在的上班族到底有什么好辛苦的?以前还要用手插苗、用镰刀收割水稻,现在的农夫到底有什么好辛苦的.......但却没有人会这样说。不论哪个领域,技术都日新月异,尽量减少使用劳力,而唯有“家事”始终得不到大家的认同。自从成为全职主妇以后,金智英最深刻的体悟是:人们对“持家”的双重定义。有时持家会被看作是“整天在家闲着没事做”,充满着贬义和歧视;有时则被看做是“养活一家老小的事”,把你捧得高高在上,却又不会用金钱来换算这件事情,因为一旦有了定价,势必就得有人支付。
但为什么母亲从没喊过一声累呢?不只是金智英的母亲,就连周围已经生过孩子的亲戚、前辈、朋友,也没有一个人告诉她最真实的育儿生活。电视和电影里只会出现可爱的宝宝,母亲也只是说生孩子是一件伟大又美好的事情。当然,金智英一定会负责任地尽可能把孩子养好,但她实在不喜欢听到有人说她伟大或了不起,因为一旦挂上那样的头衔,似乎就会变得连叫苦都不应该。
现在金恩实组长集结了几名精神状况还算良好的受害者,接收一些女性团体的协助,正勇敢面对这整齐事件。金宝实组长甚至在筹备一间公司,打算把公司里的女职员一口气统统带走,因为她们要求公司应该要有具体的道歉以及承诺,防止类似事情再度发生,负责人也要接受惩处,但是公司男老板的态度只想息事宁人,不断说着“要是这件事情在业界传开,那公司该怎么办?那些男同事都有父母妻儿,一定要把他们逼上绝路才甘心吗?站在女生立场,把这件事情闹大不也没什么好处吗?”公司老板的思维和想法,原本都比同年纪的韩国男性还要年轻、新潮,但竟然没想到还从他口中说出这些自私自利、只想自保的谬论,金宝实组长是在听不下去,最后忍不住说:“既然他们都有父母妻儿,那么就更不应该做那种事情,而不是可以因此得到原谅。”
其实金恩实组长内心也充满恐惧,早已心力交瘁。不论是她还是姜惠秀,还有一起为这件事情担忧的受害者,每个人都希望这件事尽早落幕,回归日常。讽刺的是,当加害者在担心自己很可能会失去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时,受害者则必须做好很可能会失去一切的心理准备。

转眼之间,天气渐凉,炎暑已消,正式进入了秋天。金智英到幼儿园接芝媛,把她放进推车,打算带女儿晒晒太阳、透透气。

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干脆折返回家,但是,天气实在太好,于是她决定继续走走。公园对面一栋大楼的一楼新开了一家咖啡厅,正在进行开业促销,金智英于是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带到公园,在长椅上做下来慢慢享用。

难得在外悠闲地喝咖啡,美味程度自然更胜以往。一旁的长椅上坐着几名三十岁出头的男性上班族,同样也在喝那家咖啡店的咖啡。

金智英明知道他们的工作有多么辛苦烦闷,却还是难掩心中羡慕,观望他们许久。就在那时,其中一名男子发现金智英在看他们,便与同行的友人窃窃私语。虽然金智英听得不是很清楚,但隐约听见他们在说:
“我也好想用老公赚来的钱买咖啡喝,整天到处闲晃.......妈虫还真好命.......我一点也不想和韩国女人结婚........”
“那杯咖啡只要一千五百元,那些人也喝着同样的咖啡,所以应该很清楚价格。老公,我难道连喝一杯一千五百元的咖啡的资格都没有吗?不,就算今天这杯咖啡是一千五百万元好了,我用我老公赚的钱买什么东西到底关他们什么事?我又不是偷老公的钱来用,我堵上自己的性命把孩子生下来,甚至放弃了自己所有的生活、工作、梦想,只为了带孩子,我却成了他们口中的一直虫,你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终于知道,原来韩国女性,尤其是孩子的母亲,背后究竟饱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
妻子依旧写着小学数学题,我希望她可以做点其他比这更有趣,她更擅长、更喜欢的事情,不是因为只剩下这件事可做,而是她真正想做的事。我同样希望金智英也可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所以不论多么有能力、表现优秀的人,只要解决不了育儿问题,女职员都免不了会带来这些困扰。
最后把朴婉绪作家的一句话送给大家:“你要多读书,要做新女性。”
읽어 주셔서 감사합니다
Thank you for reading.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