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文库翻译计划】次郎物语 2(下村湖人)
北野武爱读的日本文学名著,以个人成长历程,观彼时日本社会百态。《次郎物语》连载第二话,次郎和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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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版权公开,翻译版权由本译者所有。
底本:「下村湖人全集 第一巻」池田書店 1965(昭和40)年7月10日発行
连载豆列:《次郎物语》
第二话 蝌蚪

次郎和他的玩伴——阿滨的两个女儿阿兼和阿鹤在铺着的草席上玩过家家。虽然是在老旧的小学校操场上,四下却静谧无声。旁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稻田。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们身上。
这幅光景,日后会成为次郎人生最初的回忆之一,不时地在他心头浮现。这时他大概5岁左右。
阿滨一家是村小学的校工。阿滨夫妻加上老两口和两个女儿,一共六口人。他们的住处紧挨着教职工室,光线昏暗,两间房一间铺着榻榻米,一间铺着地板。当然,如今这家人里又被塞进了一个次郎。
母亲阿民之所以特意将恭一和次郎先后寄养在这样的人家,是因为对子女教育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她是侍从有持矛资格的武士之女【注:槍一筋の武士,是指这名武士的贴身侍从被特许可以携带长矛,日本过去只有武士可佩刀,如果侍从本人不是武士则不允许携带武器,允许持矛说明主人身份相对较高,是一种特权象征】。小时候,她不知听了多少回“孟母三迁”的故事,深受触动,打从心眼儿里觉得就应该这么做。所以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一直蠢蠢欲动地寻找机会,想有样学样以慰多年夙愿。
正因为有着如此抱负,住在学校里的阿滨家对她而言充满了魅力。在这强烈的吸引力面前,就算学校里的房间狭窄肮脏,就算阿滨本人曾弹着三味线沿街乞讨,就算阿滨的丈夫勘作曾是煤矿里的苦力,失业后带着一家老小流落至此,对她而言都统统不是问题。
让我们重新回到三个孩子晒太阳玩耍的这一幕上来。
次郎像主公一样坐在草席中央,阿兼和阿鹤一左一右,不断递来盛着草稞和砂土馒头的马口铁盘子,他做出一副举筷用膳的样子。可同样的事情已经持续了半个钟头,次郎渐渐觉得厌烦了。每当觉得厌烦时,他就总想把阿兼排除在外,只和阿鹤玩。阿兼和恭一同岁,阿鹤和次郎同年,次郎自然更亲近阿鹤一些。更何况,比起皮黑眼歪的阿兼,当然是有着圆嘟嘟脸蛋和滴溜溜眼睛的阿鹤更有魅力啦。
可这样的阿鹤,却有一桩令次郎悲从心来的不幸。在她圆润的左脸颊上,有一颗蝌蚪形状的黑痣。次郎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这一日对过家家感到厌倦后,他转过身,拿屁股对着阿兼,面向阿鹤,却一眼看到了那颗碍眼的蝌蚪痣。
阿鹤当然不知道次郎心中所想,正专心致志地切碎草叶,再不厌其烦地收集到马口铁罐子里。因为长时间地沐浴着阳光,她的脸颊变得粉嘟嘟的,那更加鲜明生动的“蝌蚪”,在次郎的眼中像是活了过来似的。
次郎莫名感到心慌意乱。他渐渐地看得入了神,心痒难耐。不知不觉间,他缓缓地伸出了右手食指,像是要去触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战战兢兢地在阿鹤的脸颊上一擦。
阿鹤完全不明白次郎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抬起脸,茫然地看着次郎,脸上的“蝌蚪”当然还在。
歪眼阿兼看到这一幕,在次郎身后“嘿嘿”地笑了起来,眼睛笑得更斜了。
次郎听到这笑声,突然觉得自己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感到羞耻极了。可是,男孩子一旦觉得羞耻,反而会去做一些更为荒唐的事。他蹭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将周围过家家的道具都踢翻了。
阿兼还在“嘿嘿嘿”地笑着。
这时次郎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向阿鹤冲了过去,在她长着“蝌蚪”的脸上又捏又掐。
阿鹤又惊又恼,哭了起来。
“爸爸!”阿兼刺耳地尖叫着,拔腿就往家里跑。一两分钟之后,次郎的双手就被勘作老树根一样的手掌紧紧地擒住了。
“你干什么呢?”勘作怒喝道。
与此同时,次郎被他粗暴地拎在半空中,手腕和肩膀都疼得要命。
即使如此次郎也没有哭。他乱蹬着两条腿,一个劲地往勘作的下腹踢。
“你这臭小子!”
勘作猛地一松手,次郎被掼了个狗啃泥,手掌、嘴唇、鼻梁和膝盖都像被砸碎了似的,疼痛难忍。他就这么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趴了四五秒,随即爆发出杀猪一般的哭声。
阿鹤也正仰着脖子哭,一听见次郎的哭声,更是大放悲声。两人像是比赛一样,一个比一个嚎得响。
勘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瞪着次郎。
“怎么了?”正在打扫卫生的阿滨闻声而来,手上还拿着竹扫帚。
“这小子不知发什么疯,突然拼命拧阿鹤的脸蛋。”
“所以你就把小少爷摔了?”
“是啊。”
“是你个头啊!只不过是小孩子之间打架,你一个大男人吃饱了没事干瞎掺和什么?你问问这世上有这么干的吗?”
“阿滨,你这家伙就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吗?”
“说什么蠢话呢,我当然心疼了,难道她不是我一手一脚拉扯大的?反倒是你,要真是心疼孩子,能整天无所事事,一文钱都赚不回来?”
勘作无言以对,将脸转向一边。
次郎边哭边竖着耳朵听两人吵架,此时发现阿滨占了上风,不由得松了口气。为了博取阿滨的同情,他哭得更大声了。另一边,阿鹤也立刻不甘示弱地加大音量。
“你要哭到什么时候啊?”阿滨凶了阿鹤一句,就来到次郎趴着的地方。
“次郎呀,咱们不生气了。”
阿滨在人前称呼次郎为“小少爷”,但对次郎本人总是怜爱地叫他“次郎”。
“咱们次郎已经是了不起的大孩子了。来,自己站起来好不好?”
次郎一听这话,反而更赖在地上又踢又蹬,哭得更响了。惊慌失措的阿滨赶紧丢下扫帚,将他抱了起来。
“哎呀!”
阿滨这才发现次郎满是尘土的口鼻处渗着血丝。
“你把少爷的脸弄伤了!”
她脸色大变,转身冲着勘作喊。
勘作这时正抱着阿鹤,给她拍着身上的土,一看阿滨真的生气了,就佯装不知,掉头就往家走。
“站住!”
阿滨大叫着拾起扫帚,追上去对着勘作的脑袋就打。
“你干什么?”
勘作转过身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你这个混账东西,竟敢弄伤少爷重要的脸!”
阿滨气得发狂,挥舞着扫帚,没头没脸地向勘作打去。
勘作先是站在那里用双手招架,可眼见着阿滨的气势丝毫没有减弱之意,就“切”了一声,飞快地转身就跑,他跳过操场边的沟渠,往田埂的方向逃去。
“混吃等死的白眼狼!”
阿滨咒骂着追在后面。但是到了沟渠边,她跳不过去,只得作罢,站在沟边不停地大骂勘作。
次郎和阿鹤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幅光景。
两人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但混杂着泪水的尘土将他们的脸弄得脏兮兮的。
这么一来,阿鹤脸上的“蝌蚪”也看不见了。而此时,次郎也已经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