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rmer,Farming,Far Away
有人说,当一个人喜欢回忆的时候,他已经老了。然而,谁的一生不是从出生就开始老去的呢?
每次回家时候,都觉着会变样。记忆中本是田野的地方,都成了房子和高楼。天空永远是那种灰突突的样子,即使有阳光,也觉着不是那么的明朗。当地的主导产业是重工业,污染了不是一年两年,甚至地下水都遭受重度污染。我们镇上的某些人患病率普遍高于其他地区,多见于解除气味污染比较多的工种。每次都是上级要视察或者政策紧的时候,停工待产。风声一过,继续偷偷的干。
打我记事起,家里今年是第一年不种地,六月收麦之后没有种玉米,现在收秋之后又不再种小麦。(北方地区气候原因,一年两熟,普遍的种一季冬小麦和一季玉米)。我不记事的时候家里也是种地的。今年六月的玉米没有种,现在小麦也决定给别人家种。因为就我妈一个人在家,身体又不太好。干不了什么体力活。
跟小麦相比,玉米成长周期虽然短但是需要经常性的料理:剔苗(现在机器播种,玉米是单株农作物,在幼苗期需要拔掉长在一起的弱势幼苗。简单讲就是优胜略汰。不过往往那些劣植株虽然很细,但是甜度很高,虽然比不了甘蔗,但味道一样的迷人。)施肥,浇水,除草,收获之后还要晾晒,脱粒,装袋,最后才能卖给收购粮食的小贩,他们很多都中转给饲料厂。而且玉米做为经济作物,如今粮价不理想,农民辛苦所得不足以平衡支出,自然没有积极性。据我所见,老家那边良田放荒的不在少数。不少农民家里只种一季冬小麦或者种点蔬菜。一部分经济条件好的,在城里买房。户籍保留着农民的身份,实际过着城里人的生活。
1.收割
时代在变化,再也回不去那个完全靠手工收割小麦的时代。那时候,新疆一号(一种大型联合收割机)还不普及。所以,每年农忙时候,总有西北地区(甘肃宁夏一带)的回民来到中原,帮农家收割小麦以换取微薄的收入。他们惯用的镰刀也很特别,七字型木架,长条的刀片是卡在木架上,我们叫“散镰(音)”。更普遍的镰刀是直线型木柄,镰刀用钉子固定的那种。手工收割之后,麦子和秸秆邦成一团团的,然后拉回到一个固定的地点堆放。一个生产队几十户人家,公用一台打麦机通宵达旦的忙碌着。打完的麦子用袋子装起来拉回家。然后基本是靠人力扛上房顶去晾晒,北方乡下普遍多平房,最大的用处其实就是为了晾晒粮食。那时候为了防止麻雀啄食麦子,我们会在屋顶竖起一个耙子,杆子顶端挂一顶草帽,绑上红领巾或红布条。类似稻草人,其实效果并不好。
2.架子车
影视里那种两轮的架子车,前面可以驾一匹骡子或毛驴,或者就是全靠人力人在前面拉。马在普通人家是不可能有的,等级比较高吧,骡子是经常遇到的(马的耳朵比较小,鬃毛很长,尾巴也比较大,骡子耐力比较好,驴的脾气不好容易受惊)。小时候偶尔会有山民骑马下来我们这边赶集,哒哒的马蹄声,逐次敲击在柏油路上,总能引发无限的遐想。
3.昆虫
夏天是炎热的,同时又是昆虫的天堂。知了,花豆娘,金克朗,芝麻杆里肥胖的毛毛虫,跟手指一样粗细的油绿色或者灰褐色的蚂蚱(蝗虫),还有一种脑袋尖尖的扁担(扁担钩,短额负蝗、中华负蝗、尖头蚱蜢、小尖头蚱蜢等),菜地里偶尔会遇到“砍刀”(螳螂),还有油子(不停的叫,好像也叫蝈蝈),蟋蟀和各种颜色的蜻蜓。有时候还会在夜里,带着手电跟小伙伴去山沟里捉土蝎子,那些受到惊吓的蝎子,高高竖起尾部毒针,不小心会被蛰一下,整个手臂都能肿起来。每年立秋之后的第一场雨,是无限期待的。因为可以去冒雨捉水芒牛(方言牛一般读ou)/也有人叫水鸡,回来放火里烤熟以后可以吃。
4.鸟儿
天上不时有鸽子飞过,只是很多人已经不再用鸽子传递信息,而是用来满足口腹之欲。。早上起床,田野里有布谷鸟“咕咕咕咕”的叫声。树林里,偶尔会见到叨树邦邦(啄木鸟)和咕咕喵(猫头鹰)。深秋时候,乔木都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杈上有喜鹊筑的巢,天空中有南飞的大雁。课本中的情景(大雁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是亲眼所见的,而无需凭空去想像)。
5.打猎
那时候人类的活动范围有限,山上甚至有狼和老鹰(老一辈人小时候真的有,60-70年代。现在人类活动过于频繁,很多东西只能停留在记忆里了)。一些人喜欢在这个时候带着狗和电网去捉野兔,偶尔可以捉到野鸡(现在基本绝迹了)。却经常会捉到刺猬,弄得满嘴都是刺。我还养过几天,可是我妈嫌弃刺猬身上味道重,被迫放归田野间。
6.拾麦穗者
收割之后,地里总会遗留下一些麦穗。早期人工收割还好,遗留极少。收割机虽然省事,但是地里总会遗留很多麦穗。年轻人嫌累不肯做,那些从苦日子走过来的老人却不辞辛苦,烈日下捡回来麦穗之后晒干。然后装进尼龙袋子里,用杆子捶打脱粒。然后一点点的除去麦鱼,最后得到晾干的麦子。(包裹麦子的那层壳,外形跟鱼很像,故名;大米外面的壳叫糠。老一辈人的记忆里,糠窝窝头是最苦涩的回忆,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里。)近代历史上,河南作为农业大省和人口大省,却经历过两次大规模的灾荒:一次是1942年,有一年在河南博物院看过展览,只是看照片都让人觉着无比震撼和压抑。真实的情况只可能会更悲惨。一次是60年前后的三年自然灾害。我的奶奶和爷爷(我爸9岁时候意外去世,他都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都经历过,所以她一生都过的很清苦,也很要强,不舍得用油,不舍得吹风扇,不舍得烧煤。他们那一代人对吃苦的概念真的是到骨子里的。在那样一个年代里,我奶奶几乎是独立的把5个儿女抚养成人,还供我爸读完高中。很多老人对她的印象都很好。只是因为我大伯家的一些事,让她很抑郁不乐了很久,用一个词来讲:抑郁而终。随后,我们的本家合力起了我爷爷的坟,然后把他们合葬在了一起,远处是嵩山余脉,前方是无际的田野。我仍旧记着奶奶去世的前一天,看着她迷糊的样子,我叫她,她模糊的应答着。我忍不住的想要哭,第二天我猛然半夜醒来,仿佛真的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然后听我妈回到家里来。然后我悄悄出门,独自绕着我们村子外围走了整整一大圈,从今之后,我再也没有奶奶了。那是2005年的夏天。不久之后,国家开始强制推行火葬制度。
插曲:奶奶去世前后,她的3个儿子,我爸最小。大孙子是我二伯的大儿子,他居然没有回来。因为强势的二伯母认为他应该是那个打幡的,被大伯否决改最小的孙子打。于是,她借口联系不上,我二伯那种人主不了他们家的事。亲人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邻里之间了。各种斤斤计较,各种心机较量,可比演义真实多了。
16年时候,我弟弟手指被挤掉,绷着胳膊几个月时间。他们家竟然没有一个人过问过一句话。我们两家只隔了几十米远,但我却觉着隔了几千里。我爸提起他们家做的那些事就难过,可是他们又是亲兄弟。有时候,真心觉着有这样的亲戚实在是一种悲哀。每次看到别人家的亲戚一起和睦的样子,我的内心却是无语的。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希望爸妈永远脱离那种环境,断掉跟他们的联系。眼不见心也就不烦了。
7.扬麦
太阳落山十分,天气稍微凉爽,需要拿扫帚把秸秆扫出去。这样几遍之后,除去了秸秆,麦子就显得干净很多。在打包存仓之前,还需要除去灰尘和麦壳,最初人们是用铲子铲起麦子抛洒在空中,这样旁边的强力风扇就可以吹走灰尘和麦壳。落下来的就是干净的麦子可以装袋入仓。后来有了扬麦机,整合了电机和风扇,这样就节省了人力,基本没有人用风扇去扬麦了。
8.磨房
北方人吃各种各样的面食。面粉就是小麦磨成的。一般在拿去磨面之前会先把小麦用水冲洗下去尘和杂质,然后晾干,送去磨坊。定好要那个标号,比如80的面就会黑一点,因为含了一定量的麸皮。精粉面会很白,麸皮就少很多。面粉单独装,麸皮也会带回去。麸皮可以和剁碎的青草混合一下喂鸡,或者拿药粉混合洒在地里防蟋蟀咬绿植,也有人拿去喂鱼或者养猪的。
现在人就懒了,或者把地租给别人,约定一年给多少粮食或者钱。或者直接拿麦子去粮站换面或者买面。也是因为城镇化,周围有更多的就业机会,收入更多。年轻人谁还有心思去种地,也许可以为生,可是无法温饱(家人老人小孩什么都需要支出),更不用说致富了。
写在10月1日假期前,2019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