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个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
粤西的封州(今广东云浮市新兴县东南),山多人稀,自古就是贫瘠之地。公元846年八月,流放于此的李宗闵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朝廷的旨意已经下达,大唐新皇帝憎恨宰相李德裕,以前被李德裕压制的大臣,起复的起复,内迁的内迁,李宗闵被调剂到湖南郴州任司马,算是赐恩。
可惜李宗闵起不来了,穷乡僻壤苦熬多年,已然油尽灯枯。弥留之际,从前在朝堂上出口成宪、一言立决生死的盛况,如走马灯般重现。想不到如今悄无声息埋骨异乡,这一切,都归咎于死对头李德裕。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长安城,李德裕也正面临断崖式下跌的人生遭遇。
刚刚驾崩的武宗皇帝,对李德裕倾心托付,国事全都由着这个宰相作主。那些年,李德裕大展拳脚,尽心尽力匡扶社稷,外破回纥,内平藩镇,暮气沉沉的大唐眼看就要复兴。同时,对于碍事的政敌,李德裕也不会效妇人之仁,顺手一个个扫到偏远之地去数星星。
李宗闵是两代人的宿敌。想当初,还是新科进士的李宗闵指斥时政,被李德裕父亲、前宰相李吉甫一力压制。直到李吉甫病故,才逐渐出头露脸。李德裕子承父志,也踏进仕途,双方自然势同水火。(事见本号历史文章“你一膨胀,让孩子很难做”)
青年时代的李宗闵书生意气,不失耿直。宦海沉浮多年,官越做越大,却越来越偏狭、自私,史书上没见他的政绩,倒是劣迹不少。
有一年朝廷开科取士,李宗闵早早地跟主考官打了招呼,让女婿高中进士。考试结束放榜,外面颇有不公的议论。翰林学士李德裕、李绅、元稹一起报告皇帝,认为事有可疑。皇帝命令复试,结果李家的草包女婿没过关,从进士榜上黜落,李宗闵也因此贬官外放。
旧憾未释,又添新恨,从此,李宗闵拉拢了一批官员,专门陷害李德裕。李德裕也不是好惹的,到了武宗朝权倾天下的时候,终于把李宗闵彻底收拾了。
武宗对李德裕,国事放手,私事却不容干涉。这个皇帝迷信方术,热衷于服丹嗑药,以致一命呜呼。
李德裕在武宗支持下独断专行,力挽狂澜,也堵了权贵的上升路,树敌不少。此外,天家无亲,新皇帝唐宣宗是武宗的叔叔,并非法定继承人,而是由宦官拥立,对武宗和他的宰相半点好感欠奉。
宣宗继位第二天就对李德裕动手,免去了宰相职位。李宗闵在朝中的盟友趁势一拥而上,十八般武艺一连串往李德裕身上招呼,最后把他赶到远在天边的海南崖州(今海南三亚崖城镇)。流放途中,李德裕感于祸福无常,赋诗一首:
十年紫殿掌洪钧,
出入三朝一品身。
文帝宠深陪雉尾,
武皇恩重宴龙津。
黑山永破和亲虏,
乌岭全坑跋扈臣。
自是功高临尽处,
祸来名灭不由人。
李德裕在荒凉的天涯海角郁郁而终,留下一首《登崖州城楼》,仿佛道不尽万般惆怅:
独上高楼望帝京,
鸟飞犹是半年程。
青山似欲留人住,
百匝千遭绕郡城。
李德裕文采焕然,功业卓著;李宗闵则是双科进士,虽然业绩无称,但看他生平行事,可谓心智深沉。这样两个精英,如果携手治政,就是大唐双壁,可惜走了互相攻讦的路子,苦不堪言,却跳不出战团。
其实,曾经有一个机会摆在李宗闵面前,可以结束这场乱斗,开创一个彼此相容的局面。

武宗之前的皇帝是唐文宗,那时候李宗闵官居宰相,把李德裕赶到四川做节度使。吐蕃大将携城归降,李德裕献策收复并反攻,不料被李宗闵的同党牛僧孺否决,大唐错失收复故土的机会。文宗不久后悔,觉得还是李德裕洞察事机,就将其召回朝中担任兵部尚书。(事见本号历史文章“西方的木马计弱爆了,拿下一座城,一个普通女人就可以”)
有一天李宗闵家中来了客人,是京兆尹杜悰,关系很好的盟友。杜悰见主人面有忧色,心下了然,问道:“是不是担忧李德裕大用?”
李宗闵苦笑着点头称是。
杜悰瞬间变身“小诸葛”,说:“某倒有一计,可以平息双方宿怨,只恐怕你不会采纳。”
李宗闵不觉身体前倾,问道:“计将安出?”
杜悰施施然回答:“李德裕饱读诗书,学问优长,却非科举出身,一直引以为憾。如果给他安排主考官的差事,衡文选材,正是投其所好的妙棋。”
李宗闵默然盘算,主考官一般都是科举出身的文坛巨子担任,李德裕倒是会喜欢,然而一任主考,能收众多门生,以后势力大增,不妥。
计较已定,对杜悰说:“有没有其它办法?”
杜悰皱皱眉,说:“还有一个职位,御史大夫。”
李宗闵思忖,御史大夫位次仅下于宰相,品级高出兵部尚书,妥妥的升迁,不过监察系统的实权在副职御史中丞手中,御史大夫清贵而权轻,妙极。
于是拍板:就这么干。
杜悰怕有反复,再三与他敲定,然后高高兴兴去找李德裕。
李德裕开门迎客,虽然立场不同,不曾失了礼数,客客气气作揖问道:“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个冷清的寒舍?”
杜悰微笑还礼,答道:“李相公命我前来致意。”接着把晋升御史大夫的计划告诉对方。
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把李德裕激动得热泪盈眶,再三拜谢说:“如此尊崇的职位,我怎么敢当。”
带着李德裕的满满谢意,杜悰又回去报告李大宰相,自觉功德圆满,善莫大焉。
哪知李宗闵还有疑虑,又找来亲信杨虞卿商议。
杨虞卿在史书中评价极坏,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小人的胸襟肯定不大,并且不惮以恶意度人,总觉得别人也会以怨报德,所以一口否决这个计划。偏偏李宗闵也不算什么正义之士,挑拨的话听着特别顺耳,弥合双方的大好机会,就此无疾而终。
李宗闵铁了心要压制李德裕,哪知李德裕才堪大用,文宗不久直接把他提升为宰相。
可叹李宗闵机关算尽,反落个一场空,后来双方更加激烈地互相排挤。两个人的悲惨结局,也就此注定。
杜悰做和事佬的事情,见之于《资治通鉴》和《幽闲鼓吹》,可信度较高。历史在这里暂停了一下,给出机会纠偏,而李宗闵一意孤行,终于害人害己,读来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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