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拉尔·马瑟:世纪垂死 (新译草稿)
世纪垂死
作者:热拉尔·马瑟(Gérard Macé) 译者:秦三澍 出处:Bois dormant (poésie/Gallimard n°370), p.191-6.
舰船里,红丝绒座椅和印花的地毯尚存,放映《战舰波将金》的小影院尚存,阅览室的植物趁着阳光疯长,它们占领的书架尚存。巨轮侧翼印着一串西里尔字母:它驶入黑海后第一个靠岸港口的名字。
就算在黑夜,你也将辨认出敖德萨黑压压的人群,它,唯一没被照亮的船。但某些傍晚你将听到哥萨克的歌声:关于归家,关于累死的或者被永远不消融的雪冻僵的马。
两年了,巨轮一直停靠在港口,工程师整夜读着薄伽丘和但丁,不喝上一杯伏特加,醉意也慢慢袭来。
懒得玩棋的时候,舰长就回想起帝国曾被一只铁手统治着,一只从不戴丝绒手套的手。当这个世纪走向毁灭,他期待哪一天这艘巨轮能被拍卖,槌子一落,那些水手连同他们的梦也统统卖掉。
他被活埋在敖德萨的船骨里,他的舱室挂满了静物画和裸女,他,舰长,偶尔会打开衣柜,透过冰看着不流动的时间。 尤其别对他讲起尤利西斯的故事。用希腊语讲,他觉得好笑;用俄语讲,那会让他疯掉。
怕热,海关职员躲在房檐下,为申请离境者的文件盖章,他们或被放逐,或是一些没带行李的怪异的旅客。我们终于从他身后的那团晦暗中辨认出一条漆过的巨帆轻抚着皇室成员的襟饰、颈圈、绉领和脑袋:这里集合了几个世代的父亲、儿子、秃顶的表兄弟和甲状腺肿胀到具有侵略性的姊妹。
一个消瘦的男人在骚动的人群中踮起脚尖,像孩子试着让目光越过大人的肩头。轮到他了,海关职员没在他文件上盖章,却谄媚又威胁般地让他把右脚搁在凳子上,用一块破布瞬间擦亮他的鞋:我们甚至看不出是哪只鞋,甚至,所有人在这样的猥亵面前都感到尴尬。
矮个子从侧门离开,但他流浪之旅的那份喜悦被海关职员的那个动作永久地毁掉了,它深深刻在他记忆里,惹得他不停问自己:他是不是暗示我们没把祖国像鞋底一样带走?或者,从今往后,他不敢再把新鞋踩进泥潭里弄脏,即使这泥潭等同于一个王国并仅仅是一块模糊的土地?
希望是流星飞越皇陵的上空,墓地里的道路以人物命名。 我们远离城堡,远离那座被蓄着须、患着失眠、最终把革命引入永恒轮回的领主统治的城堡,我们在遥远的监狱背诵《炼狱篇》的诗句:当萨杜恩索要他的那斤肉身,几天后,不祥的马车将运来整箱人肉。 受难者啊,你们的辉光甚至比剥皮的牛更黯淡,在随腹部起伏的一艘艘船中间,在船骸抢劫者手中的一座座教堂中间,你们将一言不发地穿行,幸存者空洞的眼将透过面朝地狱的气窗看着你们。
衬衣或背心,都是我们的祭袍,都是控告是冥间最后的讯息。 在地牢,涅槃、极乐以及在回忆里横行炫耀的一切美化的记忆: 我们厌倦了奇迹和水上飘的杂耍,我们偏爱赛跑和彩票,像抽奖般审判灵魂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