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归来更看山
一定是隐隐地觉得心底潜藏着某种缺憾,我才在犹豫了许久后加入了奔赴皖南的团队。途中方才想起,安徽的名山,我还欠着黄山一次虔诚的拜访。于是,此番南行,便已然成了圆梦之旅了。
名山多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角儿,必定先做足了铺垫,才肯让你餐其秀色。客车驶入池州地界后,绵延的青山便纷至沓来,或如大家闺秀,落落大方;或如小家碧玉,掩面含羞。其中亦不乏云缭雾罩者,而于黄山而言,则宛如大餐前的甜点,教人有些迫不及待了。
群山多情,一路相送,在暮色四合时,车子终于到了下榻之处。草草 用过晚餐后,我们的第一站还只是屯溪老街。黄山,依然要经过一夕梦的酝酿,方能敞开胸怀接纳我这远方的朝拜者。
作为此行的首站,屯溪老街虽非游赏的重点,却也颇有可观之处。老街坐落于新安江、横江、率水河三江汇流之地,是现存最完整、最具有南宋和明清建筑风格的古代街市。而夜间游历,正是恰得其时。灯火辉映中,游人如织,两侧商铺里的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老街依旧延续着千年以来的繁华和热闹。我一路行来,只为寻得与那幽邃历史的刹那间的相逢,却不偿所愿,被湮没于浓浓的商业氛围中。其间,亦未能免俗,为家人挑了几件小商品,自己则选了一本《徽之黄山》,聊充明日登临的献礼。
次日早起,登车后随即开启“睡眠模式”。约摸一个小时后,客车抵达旅游中心,一行人换乘当地旅游公交,在盘旋的山道上“百步九折萦岩峦”,有惊无险地到达云谷索道。迎接我们的是两株硕大的银杏,浓荫广覆,宛然成了东道主慷慨的见面礼。登上缆车后,黄山终于活泼泼地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素来有些恐高,却止不住在缆车中左顾右盼,只缘云气蒸腾中的大山教人心旌摇荡。彼时,最直白的感觉就是“莫非来到了仙境”。
从缆车中跳出来,一头扎进黄山的怀里,幽凉的山风便是解乏的良药。对于初来乍到者而言,此时已无暇理会导游的唠叨,游目骋怀早已是唯一的选择了。
远处,茫茫云海汹涌澎湃,铁色的峰峦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白与黑最简单的搭配,便是一幅天然的云山水墨画。近处,虽不能在眼前享受“云拥青山断复连”的震撼,却亦能沉醉于“翠峰如簇”的图景中:苍崖或斜卧,或壁立,千姿百态;浓碧自山麓铺开,层叠而上,渐次转为深翠、浅绿;便是裸露的岩石,也在这层次分明的画幕上负势竞出,丝毫不见逊色。此间境界阔大,景象雄奇,令人直欲止步不前。然而黄山的神秘的面纱才刚刚揭开,我探幽访胜的脚步还是随着导游的催促挪开了。

前方的目标是北海景区。一路行来,山花烂漫,黄山杜鹃更是开得肆无忌惮。我在途中邂逅了一株“枝头春意闹”的杜鹃,它以孤芳之姿掩映于绿树丛中,绝大部分花瓣都完整地绽开了,似一团燃烧的火焰,地上却无一片落花。我惊讶于这倔强的生命,它守护着春天仅余的阵线,似乎在等待我的造访。我又怎忍拂它美意,于是攀援而上,将其全部的美纳入手机中。它终将“零落成泥碾作尘”,而我以这种方式守护它的下一次绽放,想来也会是它默许的。

作别这株杜鹃,行不多路便逢着团结松了。此前路遇连理松、黑虎松,皆形态各异,只未如团结松生得奇巧。据导游介绍,此松于主干外旁逸枝干五十有六,象征着五十六个民族的大团结。我不禁哑然失笑,造化的神奇被附会如斯,岂非暴殄天物。进一步思索,又焉知不是人力所为?念来都与古时祥瑞无异,粉饰太平罢了。
沿松旁石径而下,山路蜿蜒,随势起伏。到达北海时,不经意间瞥见了德宗辛巳年登黄山时所题之诗:“遥望天都倚客松,莲花始信两飞峰。且持梦笔书奇景,日破云涛万里红。”德宗为政不便臧否,其诗倒可圈可点,当时品评者虽多有阿谀,却也难掩诗中气象。而此时,始信峰便奇景在望了。众人皆无疲倦之态,一鼓作气登临绝顶。云海依旧波涛起伏,飞来峰孑然兀立于云涛间。虽然这块巨大的奇石早就在《红楼梦》的片头中出现过,但第一次亲眼望见它时,还是会惊讶于鬼斧神工。我很愿意相信这是娲皇补天所遗,千百年来,它遗世独立,餐风饮露。我不知道它将于何时幻化,又是否会再次镌刻上一部奇文。然而它静静地伫立于此,怕早已是阅遍沧桑,宠辱不惊了。

再往前行,没有多久便到了光明顶。我曾在风云游戏中演绎过光明右使杨逍,虽心知此光明顶绝非书中所写之处,却难免生出一点故地重游之感。倘若恰有孤峰曰“坐忘”,我只怕要登临长啸一番了。平心而论,光明顶实在无甚可观处,它的鼎鼎大名多半得益于迎客松。此松可谓黄山之象征。作为一个烟民,我在香烟盒上认识它很久了。此番近距离相对,直当是老友重逢。而这位老友在漫长的岁月中笑迎八方来客,至今已略显疲态了。一条钢丝绳紧紧地支撑着它,令人颇有些不忍。那虬枝老干,日复一日地屈伸着,它会觉得厌倦吗?我不得而知。但此后的时日里,不管是否愿意,它还是要代表黄山和安徽“抛头露面”。相较而言,倒是那些大大小小、了不知名的黄山松幸运多了。它们虽少有人眷顾,但自在地生于这苍山怪石间,迎送日出日落,淡看云灭云生。这份恬淡从容,或许才是黄山的真谛。迎客松的一侧多为摩崖石刻,最醒目的当属朱玉阶所题的“风景如画”,四字古朴苍劲,多少揭示了这位老者的一生。

与苍松老友合影揖别后,余下的便是近四个小时的漫长归程了。途中虽有天都峰不语相候,但暮色渐深,山岚四起,远远望去,天都形貌难辨,直教人想起白乐天“山在虚无缥缈间”的诗句。
下山之路于我而言一向是艰苦的,更何况还有登天柱山时不堪回首的往事。好在团队声势浩大,一路更有年轻的同事相为扶持。为防不虞,我还在半途中买了一根简易木杖。山路忽高忽低,其险虽不及天柱,其遥却有过之。其窄处仅容一人过,其陡处望之生畏。我原以为要重蹈覆辙了,不成想竟有如神助。非但无需乘舆,中途还将木杖赠与同行的年长者。更令自己惊讶的是,有几段坡度不大的山路还是飞奔而下的。最后的数里,两腿到底是酸痛难忍了,这都是平日里疏于锻炼的结果。好在有同事在身旁相互激励,竟也是小跑着到了慈光阁。坐定之后,两人都喜不自胜,拿出旅行包中留待补充能量的红牛相互庆祝,感叹终于完成了自我挑战。“人的潜能是无限的”,此语虽然俗滥,道理却也不虚。
登车之后,一行人都叫苦不迭,但也一致认为唯有两腿酸痛,才算是不负此行。
车子沿山路盘旋而下,暮霭中的黄山渐渐被抛在身后,越来越远了。他日,或许我会怀着另一种心情,再次寻访胜境,弥补未能窥得全豹的遗憾。我希望那时的黄山,在巍然屹立于皖南大地的同时,能多几分恬静,少一些喧嚣。它渊默地等待着故友的来临,当我冒昧地揭开它的另一层面纱时,想必它会报我以温存的默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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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我大爷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9-10-30 23:4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