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他才不是一个只会写诗的男同学
打捞起历史鸿蒙中的龚自珍

他才不是一个只会写诗的男同学
他好赌,耽于美色,但他比谁都清醒
这个青史留名的男人,惦记着把一段艳遇写进历史
伍迪·艾伦在《爱在罗马》里塑造过一个很“装”的女孩,貌似渊博无比,提到哪位作家,脱口就是这位作家的金句。
真相是,她对那些作家的了解,也就仅限于一人一句。收集金句图啥呢?咱也说不好。根据电影情节反馈,撩汉的时候挺管用的。

但凡有点自觉的现代人,都没法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去看这段。我们对一位作家的耐心,很可能只限于某个名句。虽然对多数人而言,这也无伤大雅,但不免替作家落寞:血肉丰满的写作者,要被三言两语锁定了么?
鲁迅那样的另说,他老人家在中小学课本中的地位无与伦比,长大后的网友可能觉得读书时背诵全文还不过瘾,纷纷参与到“鲁迅说”的创造中去。这都是后话了。
据说中国人普遍喜欢历史,但历史人物恰是被脸谱化得最厉害的。譬如说,提起龚自珍,大家几乎脱口而出“我劝天公重抖擞”“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两首诗过于经典,以至于龚自珍总是绷着个脸,以忧郁痛心的表情,存在于大家深深的脑海里。
余世存老师读《己亥杂诗》,就感慨龚自珍“既幸又不幸”。都说龚是大才、大家,但其真面目,其实很少为人所知。
写《己亥杂诗》的那一年,龚自珍确实郁闷到家了。他这样超越时代的存在,在官场上自然不受待见,写得一手好政论,却无处施展抱负,处处受排挤。
恰好那年叔父成了顶头上司,他需要回避,真是极好的台阶,于是他把官辞了,索性南下又南归,结结实实地走了一圈。

三百一十五首七绝,这么大型的组诗实属罕见。它的确诞生于郁郁的底色:失意文人自我放逐,诗兴随之释放,性情也从此前的压抑中挣脱出来,“狂言重起廿年喑”。
“每作诗一首,以逆旅鹅毛笔书于账簿纸”,随性得像今天我们发朋友圈。看到民间凋敝的场景,见了同样不得志的朋友,认识了哪个姑娘,情境感触,都记在诗句里;时不时也回首往事,梳理“我的前半生”。
修饰是有修饰,毕竟是写诗嘛,却也不大遮掩。说起来也很真像某个真性情者的朋友圈,一年的絮语翻过去,此人的画像就逐渐清晰起来了。
“朋友圈”这个比喻是庸俗了些,但以此读龚,也是不坏的姿态。本来,三百一十五首绝句,也不是一镜到底的忧国忧民,诗人痴狂的一面,也“暴露”得淋漓尽致:竟有十分之一不止的篇幅,是献给风尘女子灵箫的。
老房子着火炽烈到什么地步呢?“青史他年烦点染,定公四纪遇灵箫。”
邂逅一个女子,心旌荡漾还不够,还嚷着要让史官来记一笔。此等痴,也值得载入史册了。
要知道,这部诗集是龚生前就编辑的,他那些“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那些不想负责或者想负责又不能负责的心思,都没躲闪,悉数记录。坦白如斯,让人即便想站在现代女权的角度讽刺一下,都觉得不太忍心。
其实即使谈论的是严肃的世道,龚自珍的笔锋也是洒脱自由的。这让人不由得好奇,深刻的思想背后,是怎样的心灵?答案藏在《己亥杂诗》的字里行间。
在《己亥:余世存读龚自珍》里,余世存老师所做的,正是剖析龚自珍的心灵。
余老师站到了第一人称视角,将三百一十五首诗逐一展开,替龚自珍讲述了每一行诗句背后的心路。这样的手法,不同于传统的“注释”。他从诗着眼,辅之以适度考据,“背后的故事”徐徐展开,做更贴近诗人内心的尝试。

这种富有浪漫色彩的文学演绎,让人耳目一新,也叫人感到亲近。毕竟相距一百八十年,又是七言绝句,于现代人而言,多少会“隔”。
龚自珍被“九州生气恃风雷”标签化,跟这种“隔”多少也有关系。余老师的努力,或许能打破这样的“隔”。
余世存老师一向对历史写作、通识写作充满热情,笃信对历史的解读决定了当代人生社会的底色。在解读历史时,余老师也向来注重“人的目的”,关怀历史中个体的人。接地气的写作风格,在《己亥》中发挥得很充分。
余老师依托的是龚自珍的诗,但视野不局限于诗本身,而放宽到龚自珍的人生,以及他所处的时代。
本来,龚自珍才不是个只会写诗的男同学。
用现在的话来说,1839年那个己亥年的龚自珍,是“历史转折中的龚自珍”,尽管他本人当时未必清晰地察觉。谁都知道接下来的1840年在中国近代史中的意义。
许倬云写到鸦片战争失败的时候,犀利地指出,当时的中国,已经是个溃散的社会了,不堪一击。而这羸弱的背后,隐藏着深入骨髓的思想匮乏,“烦琐学风占尽知识资源,……少有人能深刻地思考根本问题。”

龚自珍属于最早醒过来、深刻思考根本问题的那一批人。他对时局的分析多是反求诸己,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国际视野”,但确确在填补思想的匮乏,只是主流已然积重难返,先声也只能空有一腔抱负。
抛开其思想,龚自珍个性张狂,学佛,好赌,耽于美色,这些特质神奇地在他身上融合,竟毫无违和感。
于龚自珍个人,1839年也算是个转折,他上路、写诗,也有“再出发”的意味。奈何轰轰烈烈的开头,最终竟然是以两年后的暴毙猝然收尾的。放在历史的底幕中看,这充满隐喻的意味。
这样的龚自珍,很难不引起知识分子的兴趣。从这个层面来看,写龚自珍,也是在探索一个时代的心灵觉醒。
很明显,余世存老师对龚自珍是有偏爱的,不然也不会选择从第一人称去叙述。但还是看得出来,抒情也好,感怀也罢,依旧是服务于“还原”。他在尽力展现一个立体多面的龚自珍,但克制评价。
对诗集中所涉的争议,譬如王国维批判龚“凉薄无行”的证据、那首“偶赋凌云偶倦飞”,也不过云淡风轻地叙述过去,不多加笔墨渲染,或是辩解。这大概是一个知识分子的自觉。
印象里,余世存老师时刻保有知识分子的自觉,对时代的堕落之处,常有犀利的抨击。在混沌的功利世界,余老师也是少有的清醒者。他与龚自珍处在截然不同、毫无可比性的时代,但想必会有强烈的精神共鸣。写龚自珍,形式上是“我注六经”,但精神上也算是“六经注我”。
我想余老师肯定不会赞同“收集金句”的肤浅“癖好”,希望更多人能沉下心来,汲取一点真正的养分。
把一百八十年前的龚自珍从历史的鸿蒙中“打捞”起来,以平易的方式呈献给普通读者,大概也是希望更多人能透过先贤、透过历史,对人世有更透彻的体悟。
来源:初岸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