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里的光

我猜想你大概没有在傍晚6点的游泳池里潜下去过，秋天的夕阳就要消失在天际线，残留的余晖飘进泳池底，白色的瓷砖上，一条条轻柔的赤红，像精灵一样轻盈地跃动。暮色降临时，另一边的探照灯也打开了，耀眼的白炽光透进去也被揉碎，像鱼群一样散开。光线的痕迹充盈在水中，仿佛一条通向圣地的秘密海底通道。我就这样游在白光和红光之间，然后手臂从空中下落，屈臂，提醒自己，L型，手带着气泡打进水里，伸展，侧身吐气，脸浮出水面，换气，双腿伸直上下拍水。五十米，对面是几个男子结实修长的双腿，像在月球上一样轻轻跳动着。快到终点了，dolphin kick，向下翻身，憋气，脚踩到对面瓷砖用力一蹬，新的一程。别无所思的专注时刻，无法煞有介事地添加滤镜的光影，工作之余属于自己的斑斓瞬间。

每遇到一个男孩，我就会把上面那段话讲给他听，然后再播报一下最近一次所游公里数。获得的反应倒是很不一样。羡慕的眼光，敷衍的夸赞，甚至毫无反应。我发现这种把自己私人体验拿出来讲比较像是打壁球，每一次对话的开启就是一次发球，球在墙壁弹出清脆的响声，你看着墙，判断的却是对方的角度和力道，对方的“回球”大概率会让你感到他的态度。但我发现我所沉迷的这种游戏并不奏效，没有人愿意欣赏我漂亮的发球，当然我也打不出漂亮的回球。每个人的这种体验的主观视角都绚丽无比，比如我在泳池里看到了彩虹，坐在救生台上的救生员看到的只是一个可能抽筋的男孩，一旁玩水的高中生看到的只是一个重复相同动作的身体，健硕的游泳健将看到的大概是一只笨鸟在水里挣扎。这种自我交流的充实和与外界交流的失调让我感到些许的焦虑和孤独。

最近在看的日本节目テラスハウス里，年轻人共同居住在同一屋檐，互为潜在恋爱对象，有一名叫做“春花”的小姐姐，也遇到类似交流失调的困惑。她喜欢赛车，接触的人群也是同样喜欢赛车的大叔们，作为年轻少女的她渐渐习惯了和年长的男性交谈并且自然地成为这群人中焦点，她从不用负责找话题。当她来到terrace house面对年龄相仿的同辈年轻男性，她发现自己很难找到同这些人交谈的动力。她不自觉成为了“冰山美人”，但内心却渴望和帅气的男生发生点什么。她对同住在house里的乐队主唱kenny桑产生了好感，与此同时也被室友risa看在心里。Risa在一次三人晚餐的时间当着春花和kenny点破了春花对kenny有好感这一件事。这让春花感到大崩溃，并且和risa大吵了一架（日本人那种特别客气的争执，这一集堪称テラスハウス史上最真实，要知道这些日本人总是在真人秀里面内敛得令人发指，形象管理技能max）。Risa觉得，她作为“朋友”只是出于好意爽快地说出了事实，意在帮朋友加速关系，而春花却觉得，她的私人感情被曝光给当事人，所有暧昧模糊空间都被瞬间挤压，只剩下她和kenny去互相摊牌才能挽救尴尬。我突然觉得，春花亦不过是在壁球比赛里被旁边飞来的球击中而已。但作为个人的，那种私人时刻的受挫感，我又很理解了。

有人说，急于表达的感情会以更快的速度飘散殆尽。但是，若是不去赶快表达，他就可能再也不会回头地向前走，背影稀释在人海里。但是，若你不去积攒经历那些美妙的时刻，匆匆地表达只会像是轻浮的玩笑，在他的心里留不下印记吧。

泳池终点的出水口，水流强烈地在池底喷涌，形成的逆流会把人推向旁边的浮标，这时我要再多划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