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西西弗斯和他的石头
2019.10.14
加缪说,生活永远不会回应人们对意义的追寻,希望不过是人试图理解并接受世界的幻觉。
他说,荒诞人在清醒的意识到这些后,挣扎着痛苦着,如同西西弗斯不断将巨石无谓地推上山顶,又看着它滚落山下一般,义无反顾的生活着。一切没有意义,一切没有希望,荒诞人在下山时心中在想什么呢,如果不思索意义和希望,不指望未来会改变,不指望未来会继续,那么究竟还有什么值得思索呢,还有什么值得在他的头脑中浮现呢。
人的思想是否存在,人的意识是否只是自我欺骗的模型,一个单纯对着自己喊叫自己是拥有意志的机械。是否只是在四十亿年的行星上元素构成分子,分子构成细胞,构成组织和躯体,在一个一点也不特殊的物质块上为了给这个世界一个观众而偶然出现的妄想?
凝视深渊的人被深渊凝视,心怀希望的人被希望溺死。
如果一开始就不抱期待,就不会有烦恼了吗。
荒诞人是这样的逃避者吗?不,他是直视这期待,不断向怀有期待的自己喊叫,否定,他挣扎着,他知道希望破灭的痛苦,他知道妄想死去的呻吟,他是在了解了这一切后,依然无法杀死,也不打算将象征着这知识的自我杀死的西西弗斯。他的手臂酸痛,他的双脚流血,他一步步下山,下山比起推起巨石也许更加轻松,但下山就是走近他的绝望,走近他唯一的无希望的生活本身。他也许会在几次中途发出怒吼,但很快喉咙也干涸,甚至失去声音。他会咬紧嘴唇吗,会像我一样脑海里浮现一个不需要进行这无尽的工序的世界和自己吗,会羡慕会嫉妒其他的神明与人类吗?他们不需要这种苦行,他们也许曾经也有过,但在某个声音响起后,希望与解放,如同所有其他神话中讲述的一样来临了。
西西弗斯累了,他一定也在途中停下过。我们在说的西西弗斯并不是加缪想的那种完成的荒诞人,至少没有一开始就完成的荒诞人,正如没有婴儿诞生就会开口说话,荒诞人在最初也是渴望希望的。这样他才知道自己的敌人。西西弗斯累了,他坐在山顶,看着山下,也许风景很好,也许像他的某个同样倒霉的朋友(不过他们可能从未彼此认识)普罗米修斯所在的囚牢一样煞风景,但那种险峻凄凉的景色也有一番情致,而我们说的情致正是西西弗斯所渴望而欠缺的。不过普罗米修斯至少是一种意义和希望的象征,他把希望的火带给人类,哪怕为此付出代价,他也可以为自己拯救人类的善行而欣慰。而西西弗斯想到他本可能根本不认识的朋友,也只会心生嫉妒,因为推石头可谈不上什么善行,并不会对什么人有什么好处。增加的势能总是消耗,途中的放热也无法再次利用,不过是愚蠢的浪费。如果最后宇宙走向热寂,那么西西弗斯倒是做了一份没什么稀奇的贡献。所以西西弗斯看着山下大概也没什么好心情,虽说前几次可能会为自己爬了这么高而惊讶或者惊喜,但重复了无数次,山顶也不过是楼梯,会有人因为爬楼梯感到心情震撼吗,大概会想到电梯的创意,而我已经懒得去百度电梯之父是何许人也。所以他可能站起来拍拍土,不过这可能发生在第一万次重复时,而第十万次的时候他已经懒得站起来,或是懒得在乎自己身上的泥土了。我们姑且先讲述西西弗斯10000的行动,虽说前面的行为也不一定统一,但姑且就是姑且。西西弗斯10000起身想了一想,大概几秒也大概几分钟,他的时间观念已经不太准确了(要是参加雄牛的子宫赌局大概会第一轮被烤死的地步),他想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反正是些如果声音响起会怎样,是不是声音已经响过了而我没听到?是不是我的手机欠费了?再比如要是声音一直不响起我该怎么办?这类事情他已经从能想到的各个角度里想了9000多次,之前没有想可能是因为还不太累。
总之他不会一直想下去,原因很讽刺,因为那样的话他就无法成为一直推石头的西西弗斯了。所以他停止了站着思考,开始迈动他的双腿,一步步下山,也许山很陡也许比较平缓,对于一个永恒的登山者来说这些并不重要,总之高低差会把重力势能一部分还给他,让他感到难得的新鲜感,虽说这新鲜感只是针对坐着和站着不动的他来说的。就这样他渐渐下山,离巨石越来越近,因为光学和视觉的奇妙原理,巨石在他眼中也越来越大,就像一些凡人所抱怨的生活的困难那样越来越显眼。不过这块平凡无奇只有大的出奇的石头,应该要比那些困难要沉重的多。要说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西西弗斯的双臂无数次测量过它的质量,重力的分量和动摩擦一起凸显了巨石的存在感。不过按理说,对于西西弗斯10000来说,再有存在感的东西都理应变得毫无特殊,因为特殊便意味着趣味和新鲜感,而这正也是他所欠缺的。但是无论多么平凡,多么习惯于这无尽的工序,重力和摩擦力终归是不会因此消失的,因此西西弗斯的双臂变得更酸痛了,双脚又磨出了已经发青的血液,奇怪的是他的血液似乎也跟这石头一样永恒,凝结出丑陋的痂。
但西西弗斯还是迈动了双脚,他推动了巨石,他移动了,他向上了,他一点点的踩着自己无数次留下的,又无数次被巨石碾压过的痕迹,抵达了山顶。
看啊多么奇妙,明明登山的过程应该是更加漫长的,却仅用了比之前少得多的字数就写完了。也许是我观察的不够仔细,没有注意到西西弗斯登山途中的行为细节,但我总是不自觉的认定,西西弗斯推石头的过程反而是最没什么可描述的。当然了,因为这个过程是最无趣的啊,因为这永恒之所以无趣,不就在于这推石头的苦难的重复吗?永恒之所以无趣虽说是因为重复,但更因为是苦难。所以没什么好说的,总之,西西弗斯再一次来到了山顶,他变成了西西弗斯10001。
不过他应该不会因为迭代了一次而感到更进一步,因为他依然没有得到收敛的应答。他这时应该有些紧张,虽说我不确定一万次之后他还会不会紧张,但我们再次姑且假设他还会紧张。这紧张是因为,接下来他要判断自己是不是要听到声音了,是不是能够迎来“结束”,得到“答案”了呢?但因为他并没有真的听过那声音,也不知道结束或答案的形状,所以他只是紧张的等待着,竖起沾着汗水,或许结着霜的耳朵,睁大他已经有些朦胧的双眼,注视着他的“工作”,他的敌人,他的绝望,他的生活。
也许发出了一点声响,但就连西西弗斯都知道那不是他期待的声音,巨石一点点的,服从着牛顿第二定律,越来越快,越来越小,远离了山顶,远离了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会叹气吗?也许,他呼出二氧化碳,脑子里稍稍把刚才收到的视觉信号分析了一下,理解到他的生活再次向他提出,哦不对,是对他所提出的提议进行了否决。他的双腿也许会失去刚刚因为忙于攀登而充满的力量,西西弗斯再次坐在山顶。
上山的过程太累了,他的思考在那段时间暂时中断,因此只有躯体的痛苦。但现在他眺望着可能变成了一点的他的石头,可能会泛起另一种痛苦,一种无法定位,人们总是说在胸口或是头上,却形容模糊的痛苦。不过他又很快意识到,连这份痛苦都是那么的无趣,那么的熟悉。他想了想,决定停止只看着这痛苦了。
从接下来的叙述开始,我觉得西西弗斯10001应该还没有这样的变化,所以我们再次姑且到西西弗斯,大概十九万th。他又重复了179,999次之前的过程,也许途中他试图做出一些微小的“反抗”,比如一直坐在山顶,不去理会那山下的石头,想要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发生。可不管他等了多久,即使是等了近乎永恒的时间,永恒都比这份时间多了永恒个永恒。西西弗斯本是指望着那给他这苦难的神气急败坏的出现逼他继续推石头,这样他就有了难得的新活动,无论来者是被他泄了密的宙斯,还是来抓他反被他欺骗囚禁的死神塔纳托斯,还是被他所骗给了他三天假期回去埋葬自己的遗体的冥后,他都至少有了个沟通的对象,有了新的景象可看。不过谁都没有出现,大概众神早已忘记了曾有一个欺骗他们逃避死亡的疯王,至今仍被关在永恒的地狱中劳作。也没准神代早已终结,无论是北欧还是希腊的众神都失去了踪影,只留下他们的囚徒。
“那张磨炼得如石头般的脸已然成了石头”,加缪说,如果西西弗斯继续这么坐下去,大概就真的像停止思考的卡兹一样变成石头了吧。不过,大概因为他是西西弗斯,他的传说,他的故事,他的存在本身即被这巨石束缚,同时也被这推举石头的折磨定义。是的,他总会站起来的,也许是很久之后,不过对于他的永恒来说也算不得多久;也许又会多次重复坐下,不过最终他还会站起来,站起来,走向山下,走向他的石头。
其他反抗方式,我大概还能想出,比如愤怒的西西弗斯用力击打石头,想要粉碎他的绝望。但是石头正如石头这个概念一般,硬到无法击碎,至少设定上是无法被西西弗斯击碎的。他可能又会气急败坏地跳起,试图爬到巨石上,这个其实还蛮有意思的,也许西西弗斯可以像马戏团的小丑一样,站在巨石上,滚动巨石一路前进,想必既刺激又精彩。不过既然是巨石,应该是远远大于西西弗斯本身的,石头表面滑溜溜的,想要爬上去可能不大现实,否则这倒真是缓解这个折磨的好游戏。
总之,这些反抗大概也重复了无数次,直到西西弗斯连思考如何反抗都觉得厌倦。他直视着自己的石头,意识到这个世界除了这些以外一无所有。凡世的记忆久远模糊,虽然他曾为了再次享受“阳光的照耀和水流的滋润,还有那温暖的石头和大海”,“蜿蜒的海湾、闪烁的大海、微笑的大地”,不惜欺骗死神逃离地狱,但那已是无数时光之前的事,对他来说,真正的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石头。
他看看自己的双手,这也是一双如同石头般的手,到了这个地步,究竟应该是满是茧子呢,还是应该几乎被磨到光滑呢,我的经验是不足以想象了。西西弗斯想着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呢,石头终究会落下,一切终究只是无谓的努力。未来不会改变,未来只有一种结局,而这结局也不会是终点,还有千千万万个同样虚无的结局在等着,所有人都是等待处刑的死囚,而他不过是被换了一种刑罚。想到这里,他仿佛看见了无数个自己,推着无数块巨石,重复着无数个看似不同,却总是回到虚无的旅程。
西西弗斯推起了石头,西西弗斯看着石头滚下山顶,西西弗斯……
接下来发生的部分,我觉得实在是超出我贫瘠的表达能力了,所以干脆引用加缪的原文。
“我感兴趣的正是在回程时稍事休息中的西西弗斯。如此贴近石头的一张苦脸已经是石头本身了。我注意到此公再次下山时,迈着沉重而均匀的步伐,走向他不知尽头的苦海。这个时辰就像一次呼吸,恰如他的不幸肯定会再来,此时此刻便是觉悟的时刻。在他离开山顶的每个瞬息,在他渐渐潜入诸神巢穴的每分每秒,他超越了自己的命运。他比他推的石头更坚强。
这则神话之所以悲壮,正因为神话的主人公是有意识的。假如他每走一步都有成功的希望支持着,那他的苦难又在何方呢?当今的工人一辈子天天做同样的活计,其命运不失为荒诞。但只有在他意识到荒诞的那些少有的时刻,命运才是悲壮的。西西弗斯,这个诸神的无产者,无能为力却叛逆反抗,认识到自己苦海无边的生存条件,他下山的时候,思考的正是这种状况。洞察力既造成了他的烦忧同时又消耗了他的胜利。没有蔑视征服不了的命运。西西弗斯沉默的喜悦全在于此。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他的岩石是他的东西。
同样,荒诞人在静观自身的烦忧时,把所有偶像的嘴巴全堵住了。在突然恢复寂静的宇宙中,无数轻微的惊叹声从大地升起。无意识的、隐秘的呼唤,各色人物的催促,都是不可缺少的反面和胜利的代价。没有不带阴影的阳光,必须认识黑夜。荒诞人说“对”,于是孜孜以求,努力不懈。如果说有什么个人命运,那也不存在什么至高无上的命运。再不然至少有一种他设想的命运,那就是注定带来不幸的命运,无足轻重的命运。至于其他,他知道他是自己岁月的主人。”
“在反躬审视自己生命的时刻,西西弗斯再次来到岩石跟前,静观一系列没有联系的行动,这些行动变成了他的命运,由他自己创造的,在他记忆的注视下善始善终,并很快以他的死来盖棺定论。就这样,他确信一切人事皆有人的根源,就像渴望见天日并知道黑夜无尽头的盲人永远在前进。岩石照旧滚动。”
西西弗斯继续着,石头也继续着,牛顿第三定律联系着他们俩,在这个永恒的山坡上来回。他是西西弗斯10000,他是西西弗斯190000,他是人类,他是你我。在经过一段和之前无数次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的上坡后,西西弗斯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响起,令他的心神雀跃,即使看着石头再次滚下也并未感到痛苦。
西西弗斯哼着那旋律,再次走向他的下一段生活。
2019.06.05
上帝与魔女
最近在读《大问题》,算是一本哲学科普书。
第五章讲到真理的探寻,讨论了“两个世界的假设“:真实世界与我们的经验世界,真实世界外在于我们本身,而我们的心灵能直接接触的只是自己的经验和感受,外在的真实世界引起我们的感受,令我们建立起经验世界。
但这个假设引发了休谟等人的“怀疑论“:即由此我们应该永远无法认知真实世界,我们经验世界里包含因果律在内的预设都可能是错误的:可能根本没有因果存在,只是我们观察到了连续的事件发生。
康德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提出了他的唯心论解答,即并不存在外在的真实世界,真实世界是由我们经验世界预设的知识“形式“去构建的。
康德所提的“先验综合“,让我想到基因中刻下的一系列生物本能,即康德承认我们所接受的一切信息和感受都是由我们自身携带的预设来构建的,并进一步认为”真实的世界“也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我们预设的”格式“套在我们的经验上。
但这种认知先于物理世界的观点我不能认同,但如果承认“两个世界的假设“确实会引向怀疑论。是否应该认为我们对于外在世界的认知能力要远超我们对自身的了解?是否存在什么确保我们的经验对于世界的认知是世界的稳定,哪怕仅是一个侧面的反映?
这些其实都不是我这次真的想记录的,是上面的思考引发了一个想法。这本书并没有在有神论和无神论之间选择立场,应该是因为哲学问题中“上帝“的问题是不可回避的。读到这里意识到了”上帝“这个存在为什么会如此吸引人。除了宗教上的关怀,生死,正义等问题的保证这些凡有神论都会期待的东西外,在追求真理和对世界的认知这个问题上,一个”上帝“的角色的存在,实际上是对于问题解决的一个捷径,是一个”保证“。如果有独立于”我们的心灵“,”物理世界“,这些之外的一个存在,并且会观测与影响我们的话,那么许多关于形而上的问题都会得到很大的解决。在”心灵实在“和”物理实在“这两者之间摇摆迷茫的人类,需要一个协助者,指导者,甚至于观测者来保证两者之间的联系并不是虚幻的,而是物理可以确实影响心灵,心灵可以确实改变物理的。只有这样人类的一切思考才有出口,才有目的和意义。正因为在我们看到的这个真实的世界面前,我们只有自己的心灵这样一种”存在“(当然看了很多观点,对于”实体“有几种,都是什么也有不同的看法,我只说我自己能接受的,也比较好理解的表达方式)来接触与感知,是如此的贫瘠与不安。
换个想法,这时的“上帝“,其实就像六轩岛的”魔女“,也就是不存在的”第19人“。只要有了多出来的存在,那么我们所未知的,不可解的,以及我们期待的,渴望的就都可以推给她(他),不仅让我们可以更直接简单的得到”真相“,也令”真相“看起来更容易接受。
2019.06.08
今天看《大问题》看到这么一句:
那么结束时,也不过是回归虚无。
这样想来,因为被给予了来自父母的物质,诞生,汲取来自太阳的能量,吸收物质,成长,成熟,生命活动,再将物质给予新的一代,衰老,死亡,最终将这身物质和能量归还世界。
从这种生物的角度,说不定是解决那份在“时差的房间”的恐惧的一种办法。
2019.06.10
2019.06.13
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人的心灵或意志或性格由种种自然和社会因素决定形成,但这份心灵本身也会参与到这一决定中,即类似反馈控制一样,被决定的心灵本身同时又对前一个心灵进行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