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我二哥，今年三十七岁，大学毕业十三年了。于刚刚过去的国庆节前两天，正式成为了一名小学老师，在离家10公里的一个村里的小学里教课。 前几天我问他什么感觉，他说太棒了，感觉像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每天清晨5点半起床，读会儿书，去上班，晴天没风的时候骑自行车，气温合适的时候骑摩托，刮风下雨了开汽车去，就10公里，走着黄河大堤沿线，不会堵车，也没有红绿灯，满眼的绿色和水。学校里就十来个老师，都是忙着教自己的课，没勾心斗角的事，校长说只要把学生的成绩教好，其他的随便。学校还给了一间宿舍，中午睡个午觉，也很清静。5点半就下班了，到家一边看书一边辅导孩子们写作业，吃个晚饭，再和孩子们说会儿话，睡觉。到了周末，下地干活，或是在家玩，或是去丈母娘家蹭个饭。 太安逸了，真的觉得日子太美了。 听二哥这么说，不由得想着二哥从大学毕业这些年也是一直摸爬滚打，东奔西走，现在终于安定下来了。 2006年，我上大二那一年，他毕业。青岛理工大学毕业，计算机专业，英语六级，因着对英语的喜爱，刚毕业时二哥一直想找一份和英语相关的工作，选来选去，去了日照一家合资企业做车间管理，因为说那家公司有外国股份，说有机会出国，啊，年轻人，就是好骗。干了大概一年吧，就是在车间里瞎忙活，根本没什么外国人陪他练口语，出国的机会更是不要提了。 他从日照那个公司辞职之后，通过朋友介绍，去了滨州一个承包油田工程的老板那里，跟着做油田上的项目，好像和电气工程差不多之类，就他和老板的几个亲戚，四五个人，他相当于小领班，还要安排活儿，还要管大家吃喝住行，老板就负责一些关键的技术的难题，他平常没什么休息，不过那会儿收入不错，他那会儿才毕业第二年，一个月大概拿7000左右，二哥很节省，每个月都交给父亲5000。后来干有差不多不到一年吧，因为那个老板只是让他干活，一些技术啥的又不传授给他，他也学不了啥东西，只能跟着出力操心，后来又不干了。 从滨州的老板那儿辞职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要找一个和英语的相关的工作的决定，他还是很喜欢英语，看英语小说，看英语电影，每天早晨起来读英语，还考了个涉外导游证。他觉得小城市机会还是少，对英语人才的需求没那么多，于是，他去了北京。 刚去北京的时候，他瞄着翻译、涉外导游的岗位，找工作，大概是他干翻译不如人家学英语专业的，干导游又没经验人也不是太能说会道，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后来找了一份工作是在一个剧组干摄影助理。 他很喜欢摄影，念大二的时候，自己勤工助学买了个海鸥的胶片机，因为他我们家那几年多了些可追忆的照片，后来毕业后，他又买了个三星的数码相机，再后来又换了单反，那是后话了。 他去干了摄影助理，是干什么活儿呢，就是搬器材，递东西，传口令，推着导演坐的那个轨道跑，在北京晃荡找了段时间的工作，他没什么钱了。剧组管饭，为了省钱，他早上不吃饭晚上也不吃饭，就等着剧组中午管的那顿饭，幸好，饭是管饱的。 干了阵子，他还是觉得不行，这工作没啥技术含量，钱挣得也不多。又不干了。 这时已经是2008年了，北京马上要举行奥运会了，二哥这次二哥找了个干出纳的工作，在北京的通州，我也不知道人家怎么会招他一个既不专业也没有经验的人干出纳的，不过，真的是出纳，天天跑银行，取钱存钱开支票的，有天和我说，他背了六十万去银行存款，觉得好过瘾。 后来我也去了北京，和他在一起，他那份工作挺清闲，按点上班周末双休，几乎不加班。他没事儿了就开着摩托车出去玩，或是扛着相机去老城区拍北京的胡同。 干了大概不到两年吧，他又闲不住了，觉得男人干出纳没啥大出息。他想出去挣大钱。 他有个同学那会儿在北京干房地产中介，业绩不错，二哥觉得他也能行，于是，跳槽去干房地产中介。结果，他刚到了那个单位不到一个月就生病了，很久身体才恢复。病好了之后，他说，肯定是自己和这行合不来，不该他干这行，于是，前后两三个月的时候就辞职了，自然也没什么业绩，只不过他因此收获了很多买房卖房的内幕和潜规则。 从房地产中介出来之后，正好他一个在中科院搞科研的同学要去内蒙做实验，需要租个车带司机，当然酬金给的很丰厚，够买个二手车了。他于是拦下了活儿，买了个二手的吉普车拉着他的同学在内蒙穿梭了两三个月，行程结束，赚个车，开回家，拉着父母转一圈，母亲说他的车不好，像拖拉机一样，有些颠，二哥哭笑不得。 还得继续找工作呀，人活着要吃饭啊，他在家附近转悠，看到家旁边的一条街上，有个培训学校招计算机老师，他过去问了问，待遇也不错，于是就去了，那个学校就在家旁边，不过他是上晚班，因为是个培训学校，有很多都是上班族业务时间来学习的。不过也是比较清闲，那会儿，他闲了会在家做菜，还是没有忘学他的英语。 在那个信息学校干了差不多半年，适逢2011年的春节，我去同学家玩，同学在邻县的一个做出口的木制工艺品厂上班，说他们厂正在招人，本科月薪5000，英语有四六级证书还加工资，公司给宿舍，年终奖也丰厚。二哥心动了跑去面试，居然成了，干车间主任，木制工艺品厂的车间主任， 又是一个全新的行业和岗位。 在那干了差不多一年多，用他的话，待遇是好，事儿也不多，就是关系不好处，说公司整个管理层，全是董事长小姨子小舅子弟弟妹妹侄子外孙啥的，就他一个外人。后来，公司给他派了个车间副主任，是董事长的啥啥亲戚，他一看，哟，这不是冲着他位置来的吗。于是，他就自觉的辞职了。 在那个厂子那年过年，公司年终奖发了8万，另外还发了个欧洲进口的价值4000欧的自行车，他视若珍宝，现在他骑着用来上班。 在回老家工作的这一年，二哥结了婚。从这个厂子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有了些钱，他想歇一阵子，走走看看。他上大学的时候，就策划过骑行去西藏，因为没有钱，他跑着向学校团委申请经费，学校当然没有给他，他还跑去找了个几个银行拉赞助，人家也没有给他钱。他的西藏行就泡汤了，最后暑假骑着自行车从青岛骑到烟台，去找同学吃了顿饭，就回来了。 这次辞职，他又想起了他的旅行梦。而且，还要带着嫂子，当然就不骑自行车了，骑摩托车。于是，他先策划了短线，从家骑摩托去青岛，先找老同学们转一圈。到青岛转了一圈之后，二嫂就不和他瞎混了，二嫂嫌天天坐摩托坐得屁股疼，哪有在家看电视舒坦。于是，从青岛回来之后，二哥就自己骑着摩托车，一路向西，去了西藏。 走了多久，我也不记得，他自己骑着摩托到了拉萨，从拉萨又绕道去了乌鲁木齐，又去了克拉玛依他一个同学那里聊聊，那是春夏交季，他在新疆的路上，看到人家路两边全是栽棉花的，他过去问人家，人家说是给农场主干活的，栽一天80块钱，他问人家还要人不，于是，反正他回家也没啥事，暂时也没想找工作的事，就呆在新疆那儿栽棉花了。 栽了有一二十天的棉花，他之前在滨州的老板和他联系，说缺人，还他愿不愿意回来干，开的薪水比之前高出一大截。二哥说反正有钱挣，咋不去。 于是，把他的摩托车给托运了，他坐着火车又去上班干活了。 又回去在滨州干了不到一年吧，他还是不能忍受，实在和老板合不来，于是又不干了。 之前在北京的时候，我俩在一起，后来他回了老家，我自己在北京呆了两年，辗转到了南通。于是，这次再找工作的时候，他就直接跑南通了。跑到南通的这一年春天，是2013年，他刚在老家花了二十多万在自己的新宅院上盖了两层小楼，再往前一年，在滨州的时候，还买了车。二嫂从生了孩子之后，一直在家带小孩，全靠二哥一人挣钱。 到了南通，他找了个电气工程的工作，也是合资企业，而且这次日常干活都是外方人员在现场督导，他能经常和外国人对话了，感觉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于是，学习英语更用功了。 那会儿他家里刚盖了房子，手里没有什么积蓄，我们家的人都是手里没有积蓄就会心慌的人，二哥在南通的那一年，特别节省，工厂不管吃住，但有补助，他租了个小套间，每天就煮白面条，放了豆瓣酱放点醋，就着吃，偶尔炒个西红柿鸡蛋就算改善生活了。 在南通有一年他生日那天，我上晚班，下班很晚，拐到市里找到了个蛋糕店，终于买了个巴掌大的小蛋糕。赶到他的住处，已经是将近零点，赶紧点了蜡烛让他许愿，他一边吃着蛋糕一边感叹，我终于知道小孩们为什么都喜欢吃蛋糕了，原来蛋糕这么好吃，真的太好吃了，我说你许的啥愿，他说早日发财，我有钱，你也有钱，家里好好的。 在南通的那段时间，小侄女两三岁，正是可人的时候，二哥很是想他闺女，有时候周末休息多请一天假，都要跑回家去，没攒下太多钱。 到2015年的时候，他终于决定了，一定要出国看一看，他始终觉得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去闯。不顾家人反对，不顾怀着二胎的嫂子的反对，他终于联系了一家在加纳做家具生产和销售的公司，招店面管理和翻译人员，第一年给12-15万，往后每年加5万。他说干个三两年回来，手里有个几十万，心就不慌了。 于是，2015年7月份，二哥倒了三次飞机，终于到非洲的土地上。 二哥在加纳，我和他的联系是两三个月一次的电话，每次通话声音效果还都不好，基本上都是QQ联系。没出门的时候想出门，出了远门又想家。每次聊天，最后都是回归到想家的话题上，去了没几个月，就说，干一年就回家。 二哥走后的那个新年，刚过了新年，小侄子出生了，大嫂陪在产房内，我在产房外，不停的给二哥传消息，他在那边一直守着，幸好都很顺利。我告诉他嫂子顺利生产的消息时，二哥正在吃饭，那口饭没咽下去，眼泪流出来了，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回家，回家，回家，以后再也不出来了，守着家随便挣点钱就行，再也不和家人分开了。 2016年底的时候，二哥从加纳回国。 从加纳回家后，他在家呆了段日子，后来过了年，去了隔壁县城做灯具的厂家，做了外贸销售和跟单。干了三个月，一次工资也没拿，这还是不行啊，这公司也太不稳定了。终于熬到了快年底了，公司才发工资，结了工资之后，二哥就不干了。这干了快一年了才给工资，太不靠谱了。 正好我们镇上新建了一所私立中学，听说在招老师，二哥说他可以去干英语老师啊，应聘上了，结果不是教英语，而是教地理。教啥都行，地理更容易教不是吗。一个月工资五六千，就在镇上，离家七八里地，管吃管住，多好。教了几个月，校长看二哥还不错，给了个班主任让二哥当，初二的小孩儿正是调皮的时候，二哥也是个性情中人，就是说教，不敢动手，也严厉不起来，班级自然管理得不太好。别的班主任都拿棍敲小孩儿或用脚踹的，二哥说哪能那样，现在自己的小孩儿都不舍得打了，哪能那样打人家的小孩，人家父母知道了多心疼。后来，二哥班上有个小孩跳墙跑出去了，一个学校的老师全都出去找那个小孩了，小孩最后在县城的网吧找到了，二哥的班主任生涯也到此结束了。不当班主任还心净呢，我也不是那块料，也不差那几百块钱。 在镇上这个学校，老师必须住宿，所以平常回家并不方便。干了不到一年，他的前同事喊他去培训学校，课时费高，不如全职老师辛苦，收入也不低，时间也自由些。他就去了，还当起了政治老师，此后两年，就一直在培训学校，还教过历史，就是没有教过他心心念的英语。 在他当老师的这两年里，他考试通过了初中英语、高中英语的教师资格证，等他终于考出了资格证，准备报考教师编制的时候，报名要求调整了，本来初中高中老师只是要求本科以上学历，现在却是本科师范类，非师范类毕业要求研究生学历，本来可以报考初中和高中老师的他，于是只好报考了小学老师。 笔试成绩出来了，他考了他们那个科目的第1名。准备面试的阶段里，因为想省钱，还有他觉得不信邪，觉得自己能行，也没报辅导班，就自己在家复习教案啥的，面试搞了个倒数第2。幸好，总成绩排名第9，一共招14个人，他还能被录取。 分配学校，是按大家考试的分数，从第1名往后挨个儿挑学校，他眼睁睁得看着第8名挑了我们镇上的小学（离家就几里路），到了他这个第9名，只能稍远一点南边的一个镇上，最后被分到了黄河边上的一个村子里，离家10公里。我们惋惜，你咋不多考几分，第8就能分到家旁边了。二哥看得开，哪能事事尽如你的意，再说了，我这已经很努力了啊。那个谁谁考了五年都没考上呢，我这考上了，都多少人羡慕我呢。 于是，二哥就开始了开头所说的他怡然自得的生活。 他报的小学英语，校长让他教数学和道德课。他现在天天，仍然是在看大部头的英文原著，比如莎士比亚全集，约翰克利斯朵夫，GONE WITH THE WIND。 我的二哥，初中时打乒乓球我们镇上的初中高中生全是他的手下败将，自学会吹笛子和吹口琴还有弹吉它，在大学的校办元旦晚会上表演过吹口琴，能写半吊子毛笔字，喜欢手工，自己出行的行李包自己缝，自己屋里的书架+书桌也是找木头自己钉的，骑自行车绕着山东转半圈，骑摩托转了新疆和西藏，不玩游戏不打牌，爱看书，爱劳动，勤俭持家（前几天和我说他的手机没有4G信号，他天天打移动客服投诉，昨天和我说终于有信号了，我说人家这么快去安信号塔了吗，他说不是…我换了个手机，原来是我的手机问题，那个手机不是之前你嫂子用了两年给我的，我又用两年了，这手机设计得就是不行，才用了四年，就没信号了，逼着我换手机嘛这不是）……，将来，我要给他写个中篇，这篇文章就算是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