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

性向在我身上是一件格外深刻的事情，但有时候我也搞不懂同性恋到底是什么东西。譬如流行小说里照着父权的尊严刻画出来的形象，却能够彼此之间爱慕。也可能是在某一趟公交车上，穿着天蓝色长裙的身影突然叫我胸口爆炸，立刻可以放弃全世界。

但更可能是在我们的房间中，我和阿城静悄悄坐在床上，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眼看着墙壁上的屏幕里，年轻的女孩子就要和年轻的女孩子接吻了。这有时候让人觉得幸福。但多半只是错觉，除非那种幸福原来是自己的，却偏偏要放到别人身上去欣赏。否则夜里八、九点钟的天花板总是空荡荡的，睁着眼睛好久哭不出来，转过头看见阿城的侧脸，怎么都不像是适合穿女装的模样。我们永远也不会有那种幸福了，永远不会是两个青春期的少女、突然想要拥有自己身上已经拥有的那种肉体。

只是电影还未结束的时候，人总是不明白那种触目惊心的悲伤，反而有点儿激动难耐。看见女孩子的手伸出去，轻轻放在另一个女孩子的脸上，心都要跳出来了。然后是粗重的呼吸，然后是反常的气温把整间屋子烧起来了，然后是吞咽口水的声音，然后崩溃。在一片混乱的场面里，我终于把握了机会，手指头越过了天涯与海角，偷偷停靠在阿城的大腿上。离他的城府也许还有一座山头的距离，但我已经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东西在那里，就像我的东西一样巨大。我知道这就是同性恋。

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同性恋，知道两个男孩子如何躲进角落里，或者有了动静，或者说完话以后分手了。在那个黑漆漆的路口，很多女孩子都听说过那些男孩子之间的事。但只有很少的男孩子真正看见过女孩子。

我的脑海中冒出许许多多的花样，想把阿城绑在一把椅子上，剪掉他的内裤，然后将他的温度抓在我的手里，用一种几乎神经质的力道不断地上下来回，那其实一点都不舒服。我想随便从书桌上抓过一样什么东西，甚至是棱角分明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塞进他的门路里。我想他也许会喜欢我坐着的时候眼睛刚刚好够到他跪着的胸口，然后他就在那个高度里紧紧抱住我，一直到我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把他的左右都吃进嘴巴里。但我最想要他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靠在我的身侧，有点儿享受，又有点儿说不清楚。不知道是说不清楚我为什么找他看这种东西，还是说不清楚他为什么也来劲了。

我说不清楚我为什么想要成为一个女孩子。我用了青春里的大多数时间，去明白我的性向、明白我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明白我是一个同性恋、明白我应该肯定我自己。我甚至应该由衷地骄傲。可是在那种坚决的角色里，过分的认同也可能使我没有了纯情。我想要成为我自己，而不是定义我自己。我想要喜欢我喜欢的男孩子，而不是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了女孩子。

身份是一种意外的深刻，我永远不需要否定我自己，但有时候我也想要离开我自己。我也想要看见女孩子的亲吻，然后背着对阿城，在睡前关灯的时候终于遗憾得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