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谈起爷爷时,我在想什么
转眼爷爷已去世十一年了,想起爷爷,不觉就湿了眼眶。“爷爷”这个称呼也让我感觉越来越陌生,碰到和爷爷年纪相仿的人,我通常只管人家叫“大爷”,老一辈都是很慈祥的人,但谁能代替我的爷爷呢。
从小到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我开学的人是爷爷。村里的小学只招收一至三年级学生,四年级就要去镇上寄宿念书了。是啊,那时候连水泥马路都没有,还记得那天刚下过雨,爷爷带着我踩着泥巴路步行好几个小时才到学校。我总羡慕别人家的孩子,他们有父母接送,也不用像我一样走路,也不会像我一样因为满腿的泥巴回家挨骂。而我常常因为步子太小,跟不上爷爷的步伐。爷爷总对我说:“累了可以歇一歇,但不能经常歇,不然会落后一大截,还会养成惰性的。”。那时候觉得爷爷好高好高啊,就和他的人气一样高,爷爷走到哪里都有人和他打招呼,以至于在他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当我被问起是谁家的小孩时,我答的是爷爷的名字。
在镇上读书的那三年,我总是一个人在周五步行回家、又在周日步行去学校,其实也没有那么羡慕别人家的小孩,每当累的时候就想起爷爷说的话,歇一歇,去路边人家喝口水再继续走。可当我离家越来越远时,我的确是有些羡慕有家人看望的小孩的。时间久了,我又会想起爷爷。或许大学时我才算真正长大,开学时我拒绝了父母的陪送,一个人跑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拒绝父母也许是出于记恨:既然从来没有参与过我的生活,之后也不要有所尝试。我接受不了父母把我撂到一边的解释,他们只因为觉得我独立懂事就可以撒手不管,而我的弟弟妹妹从一出生就有他们的陪伴。父母甚至从未想过,他们的大女儿其实也想试试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后来的经历也让我慢慢释怀,因为即使在异乡,我也能很快适应环境,好多事情我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表现出异于同龄人的成熟,而我的父母却为此觉得心疼,所以会格外地想补偿我。我还能责怪什么呢,在父母缺席的那么多年,至少有爷爷陪在我身边,让我拥有一份不错的回忆;在爷爷去世后,我又有了父母额外的关照。因此,这让我愈发地感谢爷爷。
爷爷也是唯一一个出席过家长会的人。毕业家长会前一周,我拿着回执单给爷爷签字,我还清楚记得他在评语后的署名:“愚公:李xx”,我还笑爷爷,笑他那么聪明却要称自己“愚”,爷爷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在我小学毕业当天,爷爷被请到席上座,那一天我没和爷爷说过几句话,但晚会全程都有人和他交流,他笑得合不拢嘴。等我放假回家,他对我说:“我孙女给我争光了,你要知道爷爷太忙,没法亲眼看到你在学校的表现,但总有人告诉我这些事,那就跟爷爷看过一样。”。我为此高兴了好一阵,但当年的春节爷爷就去世了。爷爷签过字的那张回执单是我最想珍藏的文件,可是我没有办法从学校要回来。后来再也没有人把我从房间拎出去晒太阳,也没有人因为我没有小朋友一起玩而陪我写字、满村乱逛,被奶奶嫌弃的时候也再没有人在一边护着我了。
回头再看这所有的经历,爷爷好像在对我说:“看呐,爷爷带你开过学,也参加过你的毕业典礼,这个头已经陪你开好咯,接下来的路都要自己走噢!”。
遗憾的是,我没机会接受爷爷的临终嘱咐,他从煎熬的那一刻开始就虚弱得连呜呀的力气都没有,我甚至都没办法见他最后一面,他的床前总是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春节的喜庆气氛里时,我围着爷爷的棺木转了又转,旁人讲:“这个小孩怎么就不害怕呢。”,我怎么会害怕呢,我第一次知道死亡原来离我这么近,我看着爷爷的仪容,仿佛没离开过我一般,可是他好凉啊真的好凉。那个春节,我跪在灵堂前哭了好久好久,仿佛哭干了泪腺,以至于多年后看到外公去世时,我一滴眼泪都没法挤出来,外婆还因此说我愧对外公的恩情。我总记得那些看我跪在爷爷灵堂前大哭却笑出声的旁人的嘴脸,我那时候总觉得,这群人或许忘记了爷爷对他们的恩情罢,所以狠狠记着,在村里撞见的时候常常不愿意主动和他们打招呼。多年后,当我把这些人的“罪行”写成作文准备投稿时,高中班主任把我叫到教室外头教育了我一番,说我写得太偏激,世界是很美好的,要记住美好的事情。那时我才知道,或许眼泪并不是纪念一个人的唯一方式吧。大学时,我总时不时地和人谈起爷爷来,每当听到对方说:“你想爷爷了呀!”,我就默默走开,偷偷抹掉眼泪,然后再转过头来说:“嗯。”。
爷爷在世时,每逢清明节,我总跟着他去给姥姥、姥爷扫墓,爷爷总是一丝不苟地清理。爷爷过世后,爷爷的墓碑按照他生前的要求挨着他父母的坟,也不知道他和父母重逢后现在过得怎么样,而昨晚我又莫名其妙地在零点爬起来,上午看到父亲的朋友圈内容才后知后觉。也不知道爷爷还记不记得我,那个常年在异乡生活的小小女孩,这么多年来,始终没办法在他诞辰那天给他上上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