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往事
查看话题 >工厂青年志——世界,我想和你谈谈。
发现这个世界,也是在发现我自己。
世界是一只巨大的上古机器,驮着千万的众生和万千的山海日夜行进。我是一粒极扎进它皮层里的螺丝钉,占其中的75亿分之一的一格位置。我一直安分守己扮演自己透明的角色,平日都是独来独往,半生也没走出他的一道掌纹。所以我的内在世界也无人探望,但人活了26年总有许多话想说,许多情感想表达。我想爬到它的背上,伏在它的耳旁看看它的模样,讲讲我这颗小小物件的过去,现在。
裸辞已经过去22天,三个星期的时光。上个星期五工厂也把我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发了过来,至此我唯一的收入来源断流了。每日坐着公交车在海风吹拂下穿越城市的东西南北,路过绵长的海岸线,与每个站点的人群打个照面。手机的来电铃声变得熟悉了,每日三五通的电话闲聊。约了时间问了情况,背上行囊一路颠簸晃荡着内心一小块的期许。
天气也在逐步地转入深秋,稍稍炽热的阳光抓住了一揪暑气的尾巴。站在树荫下刮过来的阵阵凉风,枯败的树叶散落在我周遭四旁。我拿出手机找出下一家的地址,用导航软件搜索出公交路线,将内心破碎残渣打扫一下从中捡起一片握在手心,我抬步迈入温煦的阳光下又装着一些期望继续出发了。
等暮色下的公交车到了站点应经将近5点了,我凑近在人行道上支起的面摊点了一碗重庆小面,又在旁边的包子铺要了一份小笼包。扫了一圈都是下午刚下班晚上准备加班的工人,统一深灰色的制服三五个人围了一桌。看着这些劳动者享受着劳动的果实,我这个无业游民有些惭愧。正低头伏腰吃的正香,一阵稀里哗啦突然在耳边响起,扭头一看一旁空凳子被老板叠成一摞。我还在纳闷,只见老板对着前方点头哈腰,我反应不及一辆小卡车已经轰隆隆地窜远了。
夜色里人行道矗立的一枚枚的路灯,像星辰下的萤虫烛火,在漫天遍地的黑暗下撑起一柱柱光明。笨重的箱车的方形肚子里装着稀落的过客,匍匐在蜿蜒公路吭哧吭哧地驶向归途。洗了澡消除些身体的疲惫,计算了一下这三个星期的花销,生活的紧迫有些逼上眉梢了。虽然一再控制了消费支出,连平日爱喝的饮料都尽量节省。但眼下不断攀升的开支花销,让我有些难以承受了。我给自己立了几块牌坊,告诉自己宁缺毋滥。不贱卖自己唯一能让别人看得上眼的年轻身体,就算要卖也要提高一点价码。
我总结了这些天的收获,手机上的步行距离和消费记录,还有一条条的公交路线。虽然连续几天来回奔波寻寻觅觅,自我认定算得上勤奋。却没有定下一个明确的目标,每次达成共识始终差了一步。舒适的环境,安逸的生活,体面的工作,和我简历上干净的说明形成了对比差。将每个手机客户端挨个刷新,等一条信息或者一通电话。一番简单了解,发个地址约个时间。填一份简历,回答几个问题。不同的人,重复的公式套话,一家又一家。
断断续续去了十几家公司,将A市的五个区都跑了一遍。开头还鼓舞自己,和陌生人接触谈一谈也是不错的积累。能走出房间总好过呆在四堵墙的结界里瘫痪在床,人生还是要去多体验经历的,就算明知无功而返也要一往无前。去的时候浮想联翩,期望有个伯乐来与我促膝长谈。像剥开一颗白菜一层层腐败的叶片见到当中碧绿的菜心,得到赏识将我毕生才华施展取得功名利禄。但往往人家只是扫了几眼蹩脚歪扭的工作经历,就掂量出我这颗空心包菜的分量。
我比喻自己像似一只乌龟,挨了一下就缩进保护壳里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但总有一天会躺够了,总会继续往前挪动,虽然缓慢看不到终点但总归是在前行。我老妈很喜欢拿我与同龄人作比较,同村的哪些结了婚,哪些生了小孩,她总要一遍一遍讲给我听。其实我很想把龟兔赛跑的故事告诉她,人生是长跑不是短跑,前面跑得快没用。或许我的爷爷奶奶都是认为,结婚生小孩就是我的终点了,所以一直对我这个孤独症患者放心不下。
前几年家里爷爷奶奶都会在春节期间帮我张罗几场相亲,我到了场合成了蹩脚鸭坐在角落等着踩着七彩祥云的姑娘。等得七姑八姨架着女孩赶过来我却不知该怎么张罗,围着火塘内心里风起云涌嘴边却漏不出一丝风来。几次失败得赶场下来,爷爷把希望寄托我四面玲珑的三太婆身上,每次时节总要拿着特产油果去县城里好好拜一拜。我宽慰自己,有些事急不得你得等他自己熟,但环顾四周站在原地的似乎没有几个了。我老妈给我指明了道路,将来可以陪我离异的二舅作个伴。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和孤独厮守在一块,我陷入孤独的怀抱是从初中开始的出现苗头,起初我挣扎,最后也就适应了。我也曾想将我内心打开和他人袒露心声,但往往是说多错多。我老妈训我最多一句话,就是一百岁也成不了大人。她希望我丢掉幼稚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变成乡里亲友中的一般模样。一开始我想争辩,讲道理说逻辑,但道理说完了就没有道理了。她遇到我反抗就更加激烈,自然演变成双方的碰撞。我寻找每一次外交政策失败的原因,最后只得出四字真言——沉默是金。对于外在的压迫我都是以沉默作无声的抗争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不要讲无谓的话,被我标成人生信条。我的内心逐步封闭,和人群呆在一起总是要找好安全的距离。
我陷入工厂的怀抱,是在七年开始的。一开始我也挣扎,慢慢地习惯了,最后竟然离不开它了。期间我断断续续地做了其他的努力,试图挣脱它强劲的惯性。学历的缺失,经验的不足,交流的障碍,每一条蛛丝都将我紧紧锁在网里。我记得彬哥对我讲的一句话,我就是要把你从工厂里拉出来。这次我尝试把自我与工厂彻底切割,连着肉身和灵魂从工厂里走出去。我调高了薪资预期,对工作环境,体力负荷,加班时间都设了准入门槛。但能选的和我的发际线一样稀松,几次的挫败让似乎也只有工厂愿意给我立身之处。原本希望这次能走的尽量远一些,但似乎这次挪动的仅仅是从这个工厂到那个工厂的直线距离。
三个月前受那些网红自媒体启发,眼馋他们在百万粉丝的注目下谈天论地名利双收,我锈迹斑斑的油箱又挤了点唾沫燃起了一些斗志。每天下了班坐在电脑前,冥思苦想硬挤出几篇文章赶紧找网站发表出去。又厚着脸皮借着新婚祝福的名义给许久不联系的彬哥芳姐发了一句新婚祝福,没想对面很快来了回复。我趁热打铁答应和他们重新聚聚,去的时候我一番畅想以后凭着我二十万加的影响力,和彬哥合作水到渠成。但不想时间晃眼过去了,应当滚滚而来的点击和订阅却没出现。我点着鼠标一遍遍的刷新页面,但阅读量却走得比时钟都慢。两个月后我故计从施又发了个中秋节快乐过去,但这一次奸计却没得逞。
随着年岁的增长,生活也在慢慢向我展示它的重量。我也越没力气对生活有什么反抗,现在反而想念以前能安安稳稳日复一日的工厂生活。我甚至希望能将自我彻底放逐,找一处街角当一个与世无争的三和大神。有时坐着公交路过城市的繁华处,车水马龙红男绿女似流星银河在我面前的车窗上放映了一场烟花表演。我呆呆地望着它们绽放又湮灭,冰凉的玻璃板上现出一张呆滞的脸。
我听到一个故事,一位民工找一个算命的算了一卦,说是在他三十岁时会转运。可是三十五岁后他又不得重新找位算命先生,又算了一卦这次转运得等到四十岁。我高中时心中自喻为郭敬明第二,学他的摸样写小说还给他的杂志社投了稿。可是等了一年,我这个理应第二个十九成名的“郭敬明”,却是在工厂流水线里每天套着几百个线缆套管。后来奔向二十五的工厂青年又搜到落魄的李安大叔三十六岁才出道,于是我稍稍缓缓想要改变世界的野心,也把我的出道时间和他的划到一起。 我满心欢喜抓着这根稻草,等到转运的东方将我吹到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