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定

我有一个姐姐,关系很近的姐姐。
她是我妈妈最优秀的学生,从小就很优秀,聪明灵性,成绩什么的从来无需操心,在竞争那么激烈的黄冈,她稳稳地一飞冲天,考入梦寐的大学。
那一切都好像理所当然,她稳稳地,所有人都有预期,她也从不会让人失望,一次也没有,上学、高翻同传、就业。如果有什么美中不足,或许就是因为常常有缘无份,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结婚吧。
所以到了一定的年纪,那些光环和经历就慢慢褪色,所有熟识的人都好事地关注那一点不足,这其中也包括我。
我虽自觉是个不拘俗套的人呢,却也难落窠臼。从到京的这十八年来,每次相见,我都喜欢提那壶不开的水,因为我是真的关心她,总想让她的光环更加圆满,好像这才能凑齐所有圆满的元素。
我觉得你适合找个外国人结婚。
为什么呢?
说不出具体的原因,我就是觉得,中国的男人太难欣赏这种独立、好强、优秀而又有些孤冷的女人。
有一年我去瑞士,从洛桑到法国依云小镇要乘渡船,坐我们对面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她用一分钟才把金丝边眼镜摘下来,轻轻地放在桌上,确认不会滑走后,拿起一张不太大的报纸,认真地读了起来。
清晨的阳光从船舷边的窗户偷偷爬进来,半张发文报纸印满金黄,反射在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全白的头发整齐梳理,脖子上的坠饰闪闪发光,反射的彩光投在桌角的咖啡杯上,随着渡船的轻微晃动一齐轻舞。
三十五分钟的路程,这个精致的老太太一直在看报纸,我一直在看她,就像在卢浮宫看一幅油画。
我觉得姐姐值得一个很优秀的男人爱着她,很优雅绅士地陪伴她度过这一生。
我是如此的执念,以至于曾以为这是肯定和绝对的事情,不会改变的,就像十一年前觉得好像一下看透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来往都可以用内心的世界观来解释,就像有了一套万能的公式,一切也变得淡然起来。
然后我就按着自己最想要的生活一直走下来,既能抓住最主干的,也放任细枝末节顺其自然。
前些天我生日时,邀请刚从英国结束进修回国的姐姐来吃饭,我做了六个大菜,开了两瓶啤酒。把酒言欢,聊我刚来京的相貌神态,聊家乡往事,聊家家那本难念的经,聊我母亲的执拗。
关灯吹蜡烛的时候,她坐我对面笑着给我拍视频,烛光的金黄投射在她精致的项链,一丝不苟的毛衣和有些暗红的头发时,我眼前突然浮现出渡船上那个精致的女人的画面。
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到,这一刻不是很好吗?她过的丰富又紧致,岁月沉淀下来了更多的沉稳和从容,虽然生活依旧不易,但她已经活出了自己的气质,原来那一点并不是什么美中不足,而是王冠上的粉钻,冰淇淋蛋糕上的樱桃,衬托出我的庸人自扰。
她还是那个单身女人,我却已经不是那个笃定的少年,那些坚持的“世界观”已在一点一点的消磨中早已被风蚀,在某个时刻,轻轻一碰,便化作粉尘,落得一路草长莺飞。
我们对变化是如此的恐惧,以致于总是要把希望栓挂在另外一个人才够安心,不敢承认这一生必定孤独的走,也就有了太多不切实际和自欺欺人的幻想。
又哪敢全力燃烧每一天,只爱今天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