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白日梦|五点零七分,我在景山公园追上了落日
我很喜欢看落日。
盛夏时节,我常喜欢一个人去离家很近的公园散步,说是散步,其实是去看落日。夏时白昼很长,太阳一整天都在散发火热和光芒,只有在快落下前,才肯展露些许温柔和内敛。我屈服于温柔,所以常常选择下午六点出门,只为一览落日的笑颜。

在我眼中,落日最迷人之处,在于其不同时段的颜色变化。起初是橙色,接着橙色中增添了一抹红,一抹艳红,这时落日就将整个天空渲染为血橙色。而后激情逐渐褪去,橙色、血色都褪去,取而代之为粉,温柔的粉。最后夜幕悄然登场——落日剧院散场了。

离乡来京后,我很少再看日落。原因太多,一为异乡人来到新大陆,还没能和从陌生感与焦头烂额中脱身——当一个人为生计奔波时,他很少有时间,甚至可以说,很少能记得抬头环顾四周,观察和欣赏美景;二为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残忍地将人望向天空的目光阻拦截断。所以我来京后,常依赖过去的记忆和相片去怀念与追寻落日,但这二者都不是十分可靠的——无论多美好的回忆,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变得模糊不清;而无论多动人的美景,只要被记录在相片中,就难免显得僵硬和死板。从前常常能看到的落日现在竟变成了一种奢侈,成为了可望而不可及之物。这种感觉就像聊得很投机的老友在某一天突然和你说:“聊天188元一小时。”
事情总会在人没有发觉时悄悄出现转机。由于某个机缘巧合,我了解到景山是个看落日的好地方。恰巧天公也作美,北京在几日的阴雨后迎来了晴朗。没有迟疑与犹豫,我出发了,在周六的午后。
Siri告诉我,落日时间是五点二十分。所以可以想到,四点三十分时,我在前门大街啃着糖葫芦,心里想着时间还早,偏头却看到太阳已经慢慢下沉时,我内心有多慌张了吧。好嘞,现在我的任务不仅仅是看落日了——首先要追上日落。

毫不夸张,当我的脚离开小蓝车的踏板,再次回到地面时,我的两条腿是颤抖着的。2019年10月26日17时,如果你在景山公园门口看到一个发型凌乱、双腿颤抖的女子,那就是我了。

进入景山公园后,我开始寻找高地。就像是心电感应,我一眼就看到了万春亭,不知道它有没有一眼看到我。没有看指示牌,没有问路,凭着直觉,我沿着一条上坡路一路小跑——太阳在下沉,追逐还没有结束。终于到了,就是这里了:万春亭,我今日的落日剧场

这里远比我想象的要拥挤。正对故宫的围栏后早已挤满了游客。他们为故宫而来,而我为落日而来。我走向西边的围栏,走到那个好像特地为我留出的空位。落日剧场的演出开始了。

和我以往看到的柔和余光不同,今天落日的光芒格外醒目。或许是它太耀眼,又或许是盯着它太久,我目光所及的地方都被渲染成了橙色、粉橙色、粉色。我醉了,夕阳也醉了。

像溏心蛋黄。蛋黄被慢慢煮熟,明橙黄渐渐被晕为淡橙黄。先是下部,接着是中部,最后全熟了。

每一次出行,我不只期盼风景,更期盼与他人的相遇。有的人只是与你擦肩而过,有的人却能和你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我注意到了他。他站在我右边,也是独自一人。像我一样,他也趴在栏杆上,戴着耳机。我们不似其他忙着将落日塞入相片中的人们,我们只是静静地站着,站着,看着落日。虽然戴着耳机,但我还是听到了他的每一次深呼吸。伴着他的吸气和呼气,我脑海中涌出了《堕落天使》中的那段话:
“走的时候,我叫他送我回家。我已经很久没有坐过摩托车了,也很久未试过这么接近一个人了,虽然我知道这条路不是很远。我知道不久我就会下车。可是,这一分钟,我觉得好暖。”
我多次想问他:“你耳机听什么,能不能告诉我?”或者直接横行霸道,将自己的一只耳机塞给他。但我又想,正是这种想伸手却又小心翼翼收回的微妙情绪,才使人和人的擦肩而过如此有趣。我不忍打破这种平衡,让自己变成天平失衡的罪魁祸首。
“有些人是不适合太接近的,知道得太多反而没有兴趣。我是一个很现实的人,我知道怎样可以让自己更加快乐。”
临走时,我绕到他后边,偷偷拍了一张他的背影,当作这一次美好的不期而遇的纪念。

准备下山时,我听到身后刚上山的广东大叔气喘吁吁地抱怨:“人家说‘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落日比曹操还快!唉,走了走了!”这句话让我在回家路上笑了很久。
如果天气晴朗,而你恰巧有闲暇时光,不如去景山看一场日落吧。不要相信Siri告诉你的落日时间,除非你也想去追一次日落——又何尝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