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
查看话题 >外婆的美好时光
往事随风去,故人心中留,离别总有时,但愿梦依旧。
前些天好阵子没联系的堂妹发了一条微信过来——生了,我有些诧异但也马上会意,也回了两个字过去——生了。思考了一阵子我还是照常的问她“男的女的”,等那边的“仔”发过来,我们家的第四代终于呱呱坠地了。我考虑要不要和我初为人母的亲妹妹联系一下,发表一下我这个刚刚当上舅舅的心得感言。但想想刚刚经历了人间浩劫的女子,还是不要去惊扰才好。翻了翻通讯录,心想老母亲应该比我这没良心的儿子上心地多。找了一圈还是给老家里的爷爷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屏幕里年迈的老人老态斑斑的面容上满是喜悦,爷爷话很少还是奶奶一个劲地说道。面对老人家的“快些找个女朋友,你都当舅舅了”规劝,我心不在焉地一一附和。她对我的少有的听话甚感欣慰,爷爷怕影响了我的休息匆匆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躺着床上刷新着人烟稀少的朋友圈,青春期的表妹冒出了一条另类的人生哲理——一个人出生了,人们并不知道他的未来,却说恭喜恭喜。一个人死去,人们并不知道,人们并不知道死后的世界,却说可惜可惜。我不知道她是从哪摘来的这么一段话,小小年纪却有了看透世态炎凉的人生感悟。表妹平时性格内敛,对外人都是一笑了之。不过在网络上发起言说来,却是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一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样子。对于这样的小鬼头我一向避之不及,不过这样的一番话却是勾起来一些往事。
我点开我的尘封多年网络空间,找到那篇了我五年前写的题为《外婆》的文章。写的时候外婆受病痛的折磨已有五年足了,我东拼西凑洋洋洒洒就着回忆的片段写了七千字。连同将我读高中那几年存的一点积货,耗尽脑汁在出租房里托我父亲买的电脑敲敲打打弄成一份份电子稿。在网上翻出了几家杂志社的投稿邮箱,仔细研究了下注意事项,对每家的稿费价格作了比较,就奔着一举成名的野望四处撒网。现在翻出来粗略看了一遍,里面文字内容编造的不少,假想的美化,生硬辞藻堆砌。毕竟虽然腹里墨水不多,但查查网络捡一些好看的词汇,加一些自我感动的情感,虽然学艺不精也尽量把这一锅乱炖做得好看。
两年前的夏天,相隔十几公里的妹妹发了条信息过来。晚上我打了电话过去问明了情况,已经病入膏肓的外婆终究没能逃过宿命。一向急性子的母亲对着有些磨蹭的父亲歇斯底里,我汇报了一下我的情况算了一下时间安排,让一旁的妹妹把我的时间计划转告有些失控的母亲。第三天好不容易找到组长批了假期的我,和从隔壁镇子赶过来的妹妹找了附近的衣服店买了一身特别准备的白衣服。隔天草草收拾了一下,怀着满心的忐忑和妹妹坐着动车奔向回乡的路程。一天的马不停蹄回到了外婆家的和早我们一步的老爸老妈会了面,穿着一身丧服的母亲眼睛红肿步履轻浮,和泪眼朦朦的姨娘互相搀扶着。简单叙了一会,父亲便着急着趁着天色把我兄妹送回家。主持着大局的大舅舅听得消息,大为火光地骂出了口“这个鬼,算什么人!”
坐着爷爷摇摇晃晃的三轮车赶回家的路上,坐在一旁的妹妹向我抱怨“这个大舅也太不讲情面,讲那样的话。”我望着身后不断延伸退后的马路没有吱声。心里回想着大堂里聚着的那些人,有的熟悉有的生疏。我站立不安干笑着应和着亲朋的问候,坐在边上的外公少有地握住了我的手有些关切地询问我“怎么穿这么点衣服,不冷吗?”。好些年未谋面的二表姐招呼我坐下,建议我晚上在祠堂搭起的灵堂下陪陪外婆说说话。常年在外的二舅三舅以及舅娘表哥表姐,一直分散在他乡四处的十二口之家难得聚齐了。
第二天一早简单巴拉两口饭,又坐着爷爷歪歪扭扭的三轮车赶赴外婆的丧宴。肃穆的清晨四面八方的人穿着统一的素白,汇集在着座黑瓦白墙的破旧祠堂里。操办丧事的乐队和司仪主持卯足了劲,配合着高分贝的大喇叭皮噼里啪啦地混着哭腔念着祭文。我跟着长辈们身后,和一众的表兄妹们在外婆的黑白色遗像下齐刷刷跪成一片。灵堂上司仪的声音渐渐有些嘶哑,一旁的道人将念完的祭文接过去就着香炉烧成了灰烬。刚上幼儿园的小表妹有些不耐烦了挣扎着要站起来,小姨娘将她狠狠地箍在怀里压低声音呵斥她。
吃过酒席后大舅捧着外婆的遗像,村里的壮年抬着外婆的棺材跟在身后,一众老小从祠堂举着引魂幡,香烛炮竹鱼贯而出。一路上停了三趟,依着程序念祭文,放炮竹,女眷趴在垫着棺材的木杆上哭成一片。停停走走送行的队伍还是来到了后山,早已挖好的坟坑,一方石头雕塑的墓碑立在一旁。人群在外围冲着外婆的棺材拜了拜,就陆陆续续地往山下赶了。我停在墓碑前端详着上面篆刻的碑文,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后跟着二表哥的身后去和随着人潮走出了这片荒芜的农田。
回到外婆家陈旧的老房子,在屋檐下换上自己鞋子正抽身要赶回家的却突然听到一阵抽泣的声音。我探头望见漆黑一片的屋里,外公依然坐在木椅子上看不见他的面庞,浑浊的光线里瘦小的老头如同山林老庙里破败的菩萨雕像。我有些尴尬只好轻声叫唤一句“外公我走了,明天还要赶火车”,老人家细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回了一个“嗯”。我想起早上他和同村的老人谈笑,还笑话哭的昏天黑地的老妈“七十多岁,是喜丧了,哭什么吗?”我收拾了一下心情,和照面的大表哥打了声招呼,一阵小跑钻进了停在池塘边的三轮车斗篷里。
外婆在我的印象里一直只有些残缺的片段,只记得没得病之前她一直干落大方。身段挺直腰间系着一方深蓝色的围裙,银灰色的头发扎在发兜里,对别人一直和和睦睦挂着和蔼的笑容。唯有一次发了火是冲着她那好吃懒做的大女婿,那时我叛逆期的老爸建议以后红白喜事都不要随礼金,不想被平时客客气气的老人家着实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外婆的病一直时好时坏,有一阵子突然一直病怏怏的身体有了起色,那年我去瞧她她还给我看镇子教堂给她发的基督教经书,说是别人告她你是信这个才好的。但是识字不多的外婆读这些晦涩的经文,总是让我觉得有些滑稽,但有一份希望总是好的。
不想病况好转一些了,家乡里就纷纷散播着冷血无情的外公的种种罪行。让一餐都只能吃小半碗稀饭的外婆下地干农活,晚上扬言要把被病痛折磨无法入睡的外婆丢到外面喂狼吃。后面的日子外婆的病情加重,我在大舅舅家见到她,着实有些吃惊。老人家整个身体仿佛蒸干了水分,松垮的一层皮里包着树枝一般细的骨头架子。一旁的舅娘抱着大表姐刚满周岁的女儿,用汤勺小口小口地喂她吃迷糊。
后面的岁月里我只有春节回家时能见上一面,每次也才匆匆看上两眼。外婆眼神呆滞活像九十岁的老妪,得靠着她的嘴边才能费力地听清她缓慢喘息里夹着的字。一七年春节后都是任劳任怨的姨娘在照看,有一次还外公冲外人讲了个冷笑话,自己有一头猪养在小女儿家。清明节我跟着叔叔回家祭祖顺道去探望一下病情加重的外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婆了。她全身瘫在大舅买给她的躺椅上,四肢无力地耷拉在椅子边沿。我抚摸着她干瘪的手臂,如同在着一件掏空填充物的毛绒玩具。她的眼睛半眯着,似乎撑开眼皮的力气也没了,只是一旁的姨娘会偶尔过来把她瘫软的身体扶正。
外婆的一生辛勤贫苦,挨着饥饿养育了五兄妹。我只晓得她是隔壁阚家村的人,家里还有两姐妹,其他的无从晓得。去年春节我和着舅舅们一家和往常一样上山祭拜,外婆的墓碑四周一大块片芦苇野草长的正旺。灿烂的阳光照射下,大舅娘一边点着香纸一边念叨“这里安静,你要是寂寞了,我们上来陪陪你,你在下面多多保佑我们这一大家”。二舅将燃起的炮竹丢到坟包后面,顿时浓烟滚起火花四溅周围一圈的人赶紧四散躲开。
做完了祭拜,三舅和姨爹负责收拾残局,两人分工把“吃完”的祭品装进框里,将未燃尽的香纸扫到火堆里。其他人沿着陡直的山坡马路往下走,落在队伍后面的母亲站在秸秆地里有几分气恼,提着把炮竹燎了一块皮的挎包,一边拍打上面沾的灰尘一边啐了几句她早已走远的二哥。那只皮包是去年元旦我陪她逛商场买的,跟商家讲了半天价舍了五十块钱,这也是我头一次见她拿出来用。我站在田埂上,四处环望了一周。冬日里晴朗的阳光下一片明媚的山野风光,山林深处的微风吹拂着袅袅的烟尘追向远去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