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奶

　　黄奶的坟被刨了！ 　　这是我回家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把我的心肝脾肺肾都震的颤了又颤。 　　黄奶是今年四月份过世的，到现在也不过才六个月，尸骨都还没有烂化，坟就被刨了。 　　据说第一个发现坟被刨的还是她那相见两厌的丈夫，我叫黄爷。 　　棺盖被掀开，歪扭的没有扣严，黄奶的脸都见了光，这在农村是大忌，黄爷看到的第一眼好显一头栽进棺材里也随她而去了。 　　 　　我最后一次见黄奶的时候，是今年三月份，阳光明媚草长莺飞，她坐在门口的椅凳上晒着暖阳，据说刚从大城市里的医院回来，人家直接下了病危通知，说是癌变晚期，治不好了。 　　我凑上前去跟她打招呼时吓了一跳，她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了，眼睛本来就大，这时候就更大了，看见我时毫无生气的大眼睛才艰难的转了转，嘴角扯出一点笑意，吓得我一阵哆嗦。那样子，要是搁在夜黑风高的晚上，简直堪比一级恐怖片。 　　我的心里一阵难受，黄奶其实年纪不太大，也就六七十岁，比我奶奶还小了十来岁。记忆中的她一直穿戴干净，精神饱满，爱到我奶奶家找我奶奶撇瓜儿(聊天）。 　　一年四季都在走亲访友，家反倒成了旅店。生命最后的那几年，她在城里给一个退休老干部当保姆，东家人不错，她经济宽裕，心情也格外舒畅，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 　　偶尔回来，我都能看到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胖，闲拉闲扯间她总是操心我婆家有没有说好，工作有没有起色。 　　她跟我奶奶关系好，我小时候跟我奶奶住在一起，她也就没少操我的心。那时候奶奶还算年轻，天天忙着地里的庄稼，也就无暇顾及我，我经常不是小棉袄掉了个纽扣，就是裤子开了条缝，再不然就是袜子破了个洞，奶奶没那么细心，她看见了就拉着我给我补补。 　　 　　她不爱回家的原因其实就是跟黄爷处不来，俩人在一块就怄气争吵，感觉俩老人都适合独身，分开时都能活的各自精彩，和在一块就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所以儿女长大后，她就不怎么搁家里呆了。她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可是四个闺女嫁为人妇之后都无所出，这事儿在我们那是个远近闻名的闲话。 　　其实原因还是出在她和黄爷身上，他俩本是表亲戚，黄爷其实是黄奶亲溜溜的表哥。他们那个年代愚昧，说是近亲结婚等于亲上加亲，又加上那个年代贫穷，黄奶也就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这可害苦了她的四个女儿，她的女儿们个个貌美如花贤良淑德。可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能写本书了。 　　 　　我最后那一趟回家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在她身前伺候的是她的二女儿，因为多年不生育，四五十岁了身材还保持的跟个少女一样。 　　她的女儿心疼她，在她快不行的时候就把给她买的金手镯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等等都带在了她的身上。 　　她瘦骨嶙峋的身体衬着金光闪闪的物什并没有什么美感。 　　她见我奶奶到我家来了，就让二女儿掺扶着来到我家门口，跟我奶奶坐在一块拉家常。 　　我看着俩老太太像过去那样东拉西扯感叹人生时莫名觉得鼻子发酸，那时候就已经预感到了，下一趟我回来肯定就看不到她了。 　　我奶奶年纪比她大，她却走的比我奶奶早。 　　四月，妈妈打电话告诉我隔壁的黄奶没了时，我听着有些平淡。我想着人老了就走了，没什么好难过的，那是她去另一个世界享福去了。 　　她的四个女儿哭的很伤心，装敛时一致商量那些金首饰就随着黄奶放入棺材里，代表着女儿们的孝意。毕竟卖了舍不得，留下来又只会徒增思念。 　　我们这地方还是土葬，那天黄奶封棺的时候来了是有些人，看着大块的金首饰入棺，可能当时就有人动了歹念。 　　不知是哪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混子就撬开了黄奶的棺材，抹走了她身上的所有首饰。甚至离开的慌张，连棺材盖都没有盖好，让死者的脸都见了光。 　　 　　第一个发现墓被盗的还是黄爷，可能人都走了，那些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与争吵如一缕青烟忽然就消散了。 　　那个人不是串门子去了，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一走几天、几十天突然就回来了，死了就是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也终究念起她的好来，念起他们荒诞的青春岁月，念起她是自己五个孩子的妈妈。 　　他会每隔一段时间，挑个心情愉悦的时候慢慢踱步到她的墓地，跟她说一些有的没的。她活着的时候他们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话，死了以后世界反而美好。 　　也就是这一天，他发现她的棺被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