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真荐书18 | 一部美国人撰写的出版于英国的俄国史
启真荐书 第18期

本期推荐人:李涛
推荐人简介
资深纪录片导演\撰稿、制作人。曾任上海纪实频道副总监、真实传媒有限公司副总经理、纪实频道制片人、SMG电视新闻中心制片人、东方卫视制片人、上海东方广播电台记者。创办阅读节目《读家报道》、新闻调查节目《深度105》、文化旅行节目《漫游》等,获2007《综艺》年度十大制片人称号;创作、监制了百余部纪录片作品,涵括政治、社会、科技、历史、人文、地理等主题,代表作有:《格萨尔的英雄草原》《上海100》《银发汹涌》《喀什四章》《教育能改变吗》《百年世博梦》等。
出版专著:《大众文化语境下的上海职业话剧(1937-1945)》;参与编写《上海话剧百年史述》;获第22届田汉戏剧奖论文一等奖。现居上海。
《人参帝国:清代人参的生产、消费与医疗》

蒋竹山 著
启真馆·浙江大学出版社2015年
小时候在东北,关于人参的故事、传说听过的太多,此足以佐证人参在东北社会、文化生活中之重要地位。不过,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一部揭示人参与清季诸问题关系的著作,蒋竹山博士的书一面世,大为惊叹。
作者具有强烈的问题意识,雄心不小,讨论的是一棵小小的人参,目的是从人参看中国历史,对于我这种医学史的门外汉来说,是它好玩的地方。举凡清代历史发展的特性、明清的消费文化、东亚的物质文化交流,都有许多创见。正如作者所言:“人参史的研究不仅是制度史、政治史及经济史的课题,更是医疗史及物质文化史的重要课题。”
本书广搜史料,然仍有不足,如光绪六年,浙江名医薛宝田赴京为慈禧太后诊病,留下一本《北行日记》,所记药方,养心、保元二汤,人参都是其中重要的一味药。又记有吉林将军进上品人参二枝,皇太后服后,“精神顿健”,日记对吉林人参的形貌等做了具体描述,其实是很可以佐证作者的某些观点的。
此外,书中将《瓯北集》误为《欧北集》、辽沈书社误为“还渖书社”,希望再版时可以改正。
《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

[法] 马克·奥热著
启真馆·浙江大学出版社2018年
乘坐过巴黎地铁的人何其多也,但是能够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巴黎地铁的人,肯定是寥寥可数。人类学家马克·奥热是个地道的巴黎人,其著述往往从旅行、电影、摄影、城市景观,甚至社交网站等角度切入当代日常生活。
《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这本薄薄的小书,分为“记忆”、“复数的孤独”、“交汇站”三个部分,他从儿时回忆说起,描述巴黎地铁那些美丽的线路、地图、站名,令我一瞬间错认自己在看莫蒂亚诺的小说,莫氏同样痴迷于书写巴黎的大小马路,罗列那些平常人完全陌生的路名。但是,这些不过是“前菜”,书的第二部分,作者直截了当地建议读者,从地铁线上绕开,绕到莫斯的线路,然后转往列维-施特劳斯的方向,意即从日常生活中的地铁观察,进入人类学讨论。最后的部分,作者指出,地铁是人类学者“见习田野”的好地方,“特别是在交汇站的通道里,打此经过的乘客转换地铁线,就好比在固定的时间转换生活形态,也转换象征的系统和实践”。
地铁是城市中司空见惯了的景观,如果我们能够不仅仅让它成为影视剧的背景,而是能够关注它的空间指涉,一定会产生更多有趣的课题。因为“让我们在搭地铁的路程中交叉对照的,正是我们自身的历史。”
《圣彼得堡:三百年的致命欲望》

[美] 乔纳森·迈尔斯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9年
一部美国人撰写的出版于英国的俄国史。
近几年,关于伦敦、柏林、伊斯坦布尔等城市的书时有引进,各擅胜场。我去伊斯坦布尔,就带着帕慕克的那本书,既是印证,也是了解。袁枚说:“看书多撷一部,游山多走几步,倘非广见博闻,总觉光阴虚度”,其实看和游,常常是一回事。
这本书的可读性极强,捧起了便想一口气读完。书名揭示得已经很清楚,在作者看来,圣彼得堡是一座深陷欲望的城市,权力的欲望、人性的欲望、物质的欲望、文化的欲望,既构建了它的辉煌,也制造了它的苦难。作者以流畅的、富于激情的笔触,描绘着这幅三百年长度的时光画卷。我比较喜欢的,是那些讲述文学与艺术的段落,赫尔岑、陀思妥耶夫斯基、尼金斯基等等,虽然这些材料也曾于别处知晓,但作者将其置于城市\国家的宏大背景之下,便别有滋味。比如柴可夫斯基之死的谜团,是死于霍乱还是为了掩盖所谓的“同性恋丑闻”,作者就有自己的解读:历史学家们丝毫没有留意到,当时对普遍存在的同性恋的相对宽松的态度,也未留意报章上作曲家病情进展的持续报道,而真正的丑闻应该是“霍乱被认为只是穷人的疾病”,一句话便将当时圣彼得堡的公共卫生状况与社会形态讲得明明白白。
书的封面很漂亮,色彩很有俄罗斯套娃的感觉。我决定,下次去俄罗斯,带上它。
《波洛克传》

[美]史蒂芬·奈菲 / [美]格雷高里·怀特·史密斯 著
启真馆·浙江大学出版社 2018年
网购到货,大吃一惊,书太重了,仿佛一本城墙砖,有将近900页!
接下来更让人吃惊的是书的内容之厚重,关于波洛克,这位表现主义大师,还从未有过如此的著作,它的价值,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艺术家的个人传记,而是一部别样的关于二十世纪波澜壮阔的现代艺术史。
据称,这本书是两位作者耗时八年,对850位见证人进行了两千余次采访的基础上方大功告成的,作为曾经供职于传媒业的本人,深知这后面有多少辛酸泪,看来普利策奖绝非浪得虚名。
书太长,断断续续地看。结束部分,作者详尽却又很有节制地刻画了传主人生的最后一幕,通篇笼罩着阴云,就文字而言,也不输于所谓的纯文学作品。波洛克和李•克拉斯纳矛盾重重的婚姻,以及最终导致的画家的毁灭,读后令人嘘唏。“一个男人的生活是他的工作,他的工作就是他的生活”,这是波洛克的感悟,也是许多艺术家的悲剧,当波洛克的创造力、情感、身体都濒临崩溃,他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严肃的读者,不会将这样的内容当作娱乐新闻来看,他们知道,生活与艺术是无法分割的。
如果你喜欢波洛克,读此书,再看他的作品,感觉会不一样。
《田纳西·威廉斯回忆录》

[美] 田纳西·威廉斯 著
河南大学出版社 2018年
诺贝尔文学奖的现任评委之一霍拉斯·恩格道尔在《风格与幸福》一书中写道:“作家传记现在成了前所未有的热门业务,为其出产者带来了巨大收益,远远高于大多数小说作家能指望的数字......那种细节丰富的文学传记以其几乎毫无例外的自我辩护姿态成了一种现代的圣人传奇,在这种著作里可以通过对伟大作家的描述把读者邀请来像身份认同一样参加一场假圣人的选择游戏。”
这段话的前一半放之当下中国出版界也说得通,后一半,却要因人而论。比如这本《田纳西•威廉斯回忆录》,它是剧作家1975年六十四岁时出版的,此时,他那些进入戏剧史的作品都已经完成,但是,这本回忆录并没有讨论他的创作,而是更多地描述了他自己的私生活,坦白得令读者震惊。
田纳西•威廉斯被认为是美国戏剧史上继尤金•奥尼尔后最灿烂的巨星之一,中国八十年代就排演过他的作品,1982年鹿金翻译的《玻璃动物园》出版,在序言中介绍这位剧作家时这样写道:“他的一些作品中充斥着精神病患者、同性恋者和性饥渴者,变成了一个病态的世界。”1992年出版的《外国当代剧作选》“田纳西•威廉斯卷”中也及时指出:“威廉斯的作品除了暴力以外,还描绘了大量的性爱——色情狂、同性恋。”差不多就要提醒读者“批判地阅读”了。而这本当时已经出版的回忆录,却从未有人提及。
在我等凡人看来,田纳西•威廉斯在回忆录中,不仅没有把自己写得高大全,还自曝众多不堪往事,难道不担心形象受损吗?书里面他这样问读者:“我该尝试用我的戏剧还是我的人生博君一笑呢?”“我的职业不就是生活,再将生活悉数记入小说、剧本以及现在的这本书中吗?”看来,我们的担忧是多余的。
田纳西•威廉斯的作品仍不时在中国上演,甚至也有研究他的博士论文出现,希望学者不再是从文本到文本,而是将这本回忆录作为重要的文献。
《故事新编》

刘以鬯 著
东方出版中心 2019年
刘以鬯先生归道山一载,《故事新编》结集出版,不惟纪念,亦有助于对其创作的全面研究。
全书收入刘以鬯1960年代的四部作品,《怒沉百宝箱》《劈山救母》《孟姜女》《牛郎织女》,除末一篇暂无明确发表资料,前三篇均刊载于《明灯日报》,时间跨度为1960年至1961年。刘氏之“故事新编”远不止于此,“旧瓶装新酒”甚至是其小说创作的一个重要特征。
故事新编的圣手当属鲁迅,但“重述经典”的道路却可以有无数条。有论者认为,刘以鬯六十年代的实践,不同于后来改编《西厢记》的《寺内》等实验性作品,而是意在保留与传播民间文学的原材料。愚以为,此话说对了一半,对这些作品还是应该从香港的文化消费与特定的读者群体上加以分析。
刘以鬯本人曾经说自己的小说分为两类,一类是“娱乐他人”,一类是“娱乐自己”,且前者“目的旨在换取稿费,不避俗,也不避熟”。本书所选故事,都是在报纸上连载的,长度都在五六十回,甚至九十几回,这是由报纸的出版发行特点决定的,而故事都是中国人家喻户晓、老少咸知的,堪称喜闻乐见。此外,作家身处港岛,他面对的读者,于传统文化既有熟悉的,也有隔膜的,将传统故事置于香港现代化的语境之中,擦出新的火花,虽然从文本的叙述来看,似乎并不具备如西厢故事那种明显的实验性,却暗含着对1960年代香港经济与文化环境的影射,也可视为作家苦心孤诣的一种实验。
我发现,刘以鬯写作这些故事的时候,也是杰作《酒徒》诞生的时候,但二者仿佛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他将“娱人”和“娱己”解决得如此彻底、绝妙,就不是一般作家能够望其项背的了。
《人间喜剧》

[美] 威廉·萨洛扬 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9年
萨洛扬的书,我最喜欢的还是《石榴树》,一九四四年由开明书店出版,已经绝版多年,一九八三年收入《吕叔湘译文集》中时改为《我叫阿拉木》。萨洛扬的原作是一九四○年出版的,当时这位亚美尼亚裔作家正春风得意,短篇小说与剧本创作成绩不俗。《我叫阿拉木》包括十四个故事,都是这个叫阿拉木的男孩子在加州乡间的生活,笔调轻松,洋溢着平民阶层固有的乐观。
萨洛扬在中国的影响亦不及海明威、福克纳等美国作家,这本小书慢慢被忽略了,事情往往是这样。1983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了萨洛扬的另一部小说《人间喜剧》,这是他1943年的作品,也是一个个简单的小故事,写的是二战时期加州小城绮色佳麦考利太太一家的事情,以男孩荷马的成长为线索,牵扯出士兵、店员、邮政局长、家庭主妇、工人等普通人,很有“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的韵味,朴实逼真,人情味浓郁。
这是这部小说四十年后,再度来到中国读者的视野,早在美国出版的次年,上海的文光书店就印行了柳无垢的中译本,名为《人类的喜剧》,1949年又出了第二版。此番上海译文出版社的《人间喜剧》可谓“升级版”,精装本带来的文学经典感受自不必说,且全部的插图也得到了唐•弗里曼版权继承人的授权,其中还包括了童趣盎然的彩色封面。
萨洛扬1981年以癌症病逝于旧金山,与他同岁的唐•弗里曼早在1978年便离世了。
《诗话百一抄》

刘逸生 著
中国青年出版社 2016年
很小的时候,刘逸生先生的《唐诗小札》《宋词小札》便是我的心爱之物,明白晓畅,不拘章句;钱君匋的装帧设计亦可称杰构,以一方方书名的红色印章铺满封面,那时的书,真漂亮。
《诗话百一抄》是刘氏晚年对中国古代诗词理论专著——诗话的梳理、点评之作,撷取历代诗话五十九种,每种多者十余则,如《薑斋诗话》十三则、《带经堂诗话》十八则,少者只选一二则,所选者,皆与刘氏本人的诗学理念相关。他不仅是个网罗摘抄者,还时有评骘,有好说好,有坏说坏,他自谦为“聊托所怀”,其实是独具只眼。如黄曾樾记陈石遗语:“两当轩诗,精警处非渔洋、樊榭所及,但不能自成一家。”刘氏按曰:“谓黄仲则不能自成一家,论亦太苛。黄仲则之真挚处,岂王、厉二家可及。”又如潘德舆论王维与王昌龄曰:“右丞以淡,淡而至浓;龙标以浓,浓而至淡。皆圣手也。”刘氏则由东坡文字得力于《华严经》说起,谓“右丞之诗得力于《华严》”、“取《华严》之神味”,已经超出一般的评点,成为传统诗话理论的补充与发展。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刘逸生在书前有短叙,指出诗话这一文体“上者卓然成家,下者呼类酬应而已”,确是如此,此书虽非现代学术意义上的系统阐述,却沿用了传统的文学批评形式,并多有继承,值得推荐。不过书中若干处文字与通行的诗话著作有异,不知是作者所用版本关系,还是编校问题,待考。
《今天吃什么呢?去地里看看》

[日] 水上勉 著
南海出版公司 2017年
日本的国宝陶艺家、美食家北大路鲁山人曾经有些生气地说那些把萝卜皮丢掉的人“失去了料理人的幸福与权威”,只有把能利用的部分全都利用,才配谈论“料理之心”。
水上勉在这本书里面,不约而同地显露出他的“小气”,他说电视烹调节目里,用刀削掉慈姑的皮,“就像把小孩子穿的棉袄或者衣服整个剥下来一样,只剩下很小很小的身体。”厨师把芋头削得小小的,“这样的做法让芋头难过。它刚刚还在雪下的土地里。这让整个冬天温暖着芋头、孕育着芳香的泥土感到难过。”
这本书刷新了我对作家水上勉的认识,眼前浮现出美食家、哲学家水上勉的形象。他九岁开始在一个禅宗寺院的厨房里生活,烧菜成了他的一种修炼,并形成了他的饮食观。这本书按照十二个月的次序写成,是他应一家杂志的约稿而作。他自称:“作为烹调读物,不入门道;作为文化论文,缺少文化;作为人文论文,又何等肤浅”,但我以为,此书恰恰具备了这几个方面的全部优点,是一本关于现代人烹饪文化的具有人类学色彩的佳作。
手边恰好有一本九十年代初出版的水上勉小说《泡影•越前竹偶》,随手一翻,便看到书中人物挖芋头的段落、关于各种竹子的描写,这两样东西,在这本关于饮食的书中多次出现,可见作家对饮食历史的深厚积淀,既是岁月的赐予,也是心无旁骛修行的顿悟。
《贾曼的花园》

[英]德里克•贾曼 著/[英] 霍华德• 苏雷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8年
“天堂常常在花园里逗留,有些花园本身就是天堂,我的园子就是座天堂,别的花园像是骄纵的孩子。”
德里克·贾曼 (Derek Jarman,1942-1994) 是一位画家、舞台设计师和电影导演。这不是一本普通的园艺书,是一个看得见死神的人记录的他和自己花园的故事。从1986年到他生命里最后的一年,贾曼记录下了花园的种种,加上他的朋友、摄影师霍华德•苏雷拍摄的一百多幅照片,呈现了花园的四季与他的心情。
“我沒有园艺工作服,通常穿了什么就是什么,再添副手套,而且总会戴上帽子,因为生病让我对光线非常敏感。”
“我将这当作一种治疗,一本药典。”
“我如何能从花园里逃脱?它没有藩篱也无边界,是以谁又能猜测它会在何处终结?”
贾曼的公众形象是位有争议的导演,但他的文字却如散文诗般随意却又蕴藉。这让我想起《独居日记》的作者梅·萨藤,66岁时遭遇情感与身体上的双重打击,在接受乳房切除手术后,坚持阅读、写作、沉思、打理花园,在园艺中体味生命的愉悦。虽然我一直将恰佩克《园丁的一年》奉为爱花人的圣经,但比起《独居日记》里那些对植物的观察与体悟,恰佩克还是显得风花雪月了一些;而《贾曼的花园》就更令人思考花园的意义:花园渐入佳境,园丁却濒临死亡;花开绚烂,生与死的搏斗亦未停歇。
“如果一座花园不是草木丛生,那就算了吧。”贾曼在贫瘠的土地上种下了灌木和花朵,也种下了希望与力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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