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诗》的笔记（二）

2 沈尹默

《月夜》

霜风呼呼的吹着，

月光明明的照着。

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

却没有靠着。

1918年1月，《新青年》首次发表白话诗九首，开创了中国新诗的先河。沈尹默作为北大名教授，发表的这首《月夜》便是其中之一。一定程度上，正是因为这首诗的存在，中国首次面世的这一小批现代诗歌作品才可以说真正地显示出现代性。

近代诗人康白情：“第一首散文诗，而具备新诗美德的是沈尹默的《月夜》，此诗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沈尹默比鲁迅小两岁，祖籍浙江，生于陕西，早年也留日，后在北大北师大都教过中文，任过北大校长。新文化运动刚开始时候，在新青年上发表过不少白话诗。后来南下上海。

他更著名的身份是民国书法大家，书法也是他毕生痴迷的追求。人称北有于右任，南有沈尹默。（有人评价他写到宋了。）

可惜的是，临去世前几年，他为了不连累家人，把自己的作品和收藏，泡成纸浆团，让儿子在夜里偷偷倒进了苏州河。

沈尹默留下的诗并不多，废名评价他的诗是多有“旧诗的空气”，但就这一句“却没有靠着。”怕也就够了。

3 鲁迅

《他》

（一）

“知了”不要叫了，

他在房中睡着；

“知了”叫了，刻刻心头记着。

太阳去了，“知了”住了，──还没有见他，

待打门叫他，──锈铁链子系着。

（二）

秋风起了，

快吹开那家窗幕。

开了窗幕，会望见他的双靥。

窗幕开了，──一望全是粉墙，

白吹下许多枯叶。

（三）

大雪下了，扫出路寻他；

这路连到山上，山上都是松柏，

他是花一般，这里如何住得！

不如回去寻去他，

──呵！回来还是我的家。

此诗最初刊登在1919年4月15日《新青年》第6卷第4号上，署名唐俟。

鲁迅的其它190个笔名之一。

“五四”之前，汉字中没有表示女性的“她”字。刘半农1920年6月6日所作的《她字问题》一文主张创造“她”字，作为“第三位阴性代词”。刘半农的这一主张，后来得到文化界的认同。从此，女性用“她”字来表示。

所以，鲁迅这个他， 未必是他，很可能是她，但也不一定就是她。

也可能是自己。

也可能是希望，理想。

这是废名当时的点评，他三十年代在北大中文系开新诗的课，后来讲义就出版成了《谈新诗》。他是自认了解那个时候的鲁迅，所以才对后来的鲁迅失望，，，不过废名这个点评，我觉得比鲁迅的诗本身还晦涩难懂。（而且我总觉得废名对很多事都是想当然。）

当时胡适也曾说: “我所知道的`新诗人 ' , 除了会稽周氏兄弟外, 大都是从旧式诗、词里脱胎出来的。”所以他才情周家兄弟帮他删改《尝试集》吧。

抛开ZZ不谈，鲁迅的文学才能是百年来最牛的一位。而且是一位全才。中国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出手就是难以翻越的高峰，对照前日提到的第一首白话诗《蝴蝶》，一对照就看出高下了。当然，这没有贬低胡适的意思，胡适自有他杰出的贡献。

《我的失恋》——拟古的新打油诗

我的所爱在山腰；

想去寻她山太高，

低头无法泪沾袍。

爱人赠我百蝶巾；

回她什么：猫头鹰。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

我的所爱在闹市；

想去寻她人拥挤，

仰头无法泪沾耳。

爱人赠我双燕图；

回她什么：冰糖壶卢。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胡涂。

我的所爱在河滨；

想去寻她河水深，

歪头无法泪沾襟。

爱人赠我金表索；

回她什么：发汗药。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经衰弱。

我的所爱在豪家；

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

摇头无法泪如麻。

爱人赠我玫瑰花；

回她什么：赤练蛇。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罢。

一九二四年十月三日

这首诗最初发表在<<语丝>>杂志上,作者在《<野草>英文译本序》中说：“因为讽刺当时盛行的失恋诗，作《我的失恋》”。在《三闲集·我和〈语丝〉的始终》一文中谈到本篇时说：“不过是三段打油诗，题作《我的失恋》，是看见当时‘阿呀阿唷，我要死了’之类的失恋诗盛行，故意做一首用‘由她去吧’收场的东西，开开玩笑的。这诗后来又添了一段，登在《语丝》上”。

鲁迅对于新诗的革命与“尝试”，是支持和认同的，在五四前后，发表过一些新诗的尝试之作，作为一种声援。用他自己的话说：“只因为那时诗坛寂寞，所以打打边鼓，凑些热闹；待到称为诗人的一出现，就洗手不做了。”

“待到称为诗人的一出现”——这便是指徐志摩了，徐志摩1922年从剑桥回来后就开始大量发表新诗，1924年5月泰戈尔访华，新月也“名声大噪”，这之后林徽因与梁思成便去留学了。

据说，猫头鹰，暗指徐志摩散文《济慈的〈夜莺歌〉》。冰糖壶卢，徐的《冰糖壶卢》的二联诗；发汗药，来自徐的，“你头脑发热，给你两颗阿司匹灵清醒清醒吧！”赤练蛇，是徐的一篇文章中希腊神话中蛇身人首的女妖。

哎呀，我只能感叹，鲁迅这首玩笑诗读起来清清朗朗，受用得很。你作为一个81年的80后，这么讽刺97年的小徐，也是够顽皮了。

当时他自己还是可怜地没尝过爱情的滋味。大约半年后，他的98年的“广平兄”就要给他写下那封“受教的一个小学生”的信了，这回他自己可是舍不得“由他去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