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爱情故事
原创： 伏笔 蚊虫 10月12日
我在品读《围城》时读到「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站在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婚姻也罢、事业也罢，人生的欲望大都如此。」这句话时心里一咯噔，记起在某个时刻曾有人说过类似的话，并且深深感动了我。这话可真是个万能公式，自被发掘了起就一直惨遭滥用，套用在任何演讲里都显得分量十足。
我的好朋友茶杯给我讲过的高中故事里，恰巧也是这句话开头的。
“高中就是一座围城，围在里面的人想出去，出去的人又想回来。所以，同学们！加紧冲刺吧，用尽全力打破这道理想和现实的城墙，美丽的未来在等待你们！”年轻的领导在讲台上发言完毕了。
台下先是寂静，然后马上掌声雷动。
这是茶杯和碧春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学生少数能达到共鸣的时刻，他们隔了好几个班级的队伍发自内心地一起鼓掌。碧春是尖子班的优等生，不仅成绩优异，而且是个才女，写的作文常常全年级传颂，连老师都是她的粉丝。学生们也有不少崇拜者，不过主要是因为她长得漂亮。相比之下，普通班出身的茶杯成绩平平，还是老师的眼中钉，简直卑微到骨子里，但这好像并不妨碍他喜欢她。
八万对茶杯说，别做梦了，眼下复习为重，就算考不上一本，争取能上个本科学校，到时候满地的女大学生，不比个破高中生厉害！话好像没错，但听起来有点怪。茶杯没理他，继续贴在栏杆上等着碧春经过，茶杯的班级是上厕所的必经之路。
楼道里路过的女生很多，各色各样的，一些有特殊特点的学生都被八万起了外号，女生里有“骚臀”、“白脸”、“开胯”等等，男生里八万观察的不多，但依旧有“顺拐”、“笑面”这样的绰号。八万愿意牺牲宝贵的下课时间陪着茶杯，大抵出于这些恶趣味了。不知道是因为碧春很少上厕所，或是八万也是她的粉丝，茶杯从没听过碧春的外号，就像碧春就叫碧春，茶杯就叫茶杯，他们是独一无二的。
高中是所全封闭式的住宿学校，早上5点起床，晚上11点下课。留给学生们休息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人还饱受失眠的困扰，但学校里仍然充满了朝气，因为有无畏的青春苦苦在支撑着。好学生都擅于学习，他们能用紧促的学习安排表塞满自己；普通学生学习好学生，他们也能用安排表塞满紧促的自己；坏学生擅于追求好学生，他们想用优等生的未来填补自己。
八万算个普通班的好学生，茶杯则类似于尖子班的坏学生。他们在高中一起打过两次架，都赢了。第一次是高一的时候，在食堂吃饭时八万和高年级的学生互相瞪了一眼，饭毕回教室的路上，高年级的学生追了上来，他们有两个人，八万和茶杯并不落下风，他们撕扯，扭打，最后把对方的挑事者扔进了路旁的水塘里，另一个人才求道，罢了，罢了。第二次是在高三，他们洗碗用的洗洁精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偷了，还好茶杯眼尖，注意到了小偷，小偷正毫无戒备地洗碗，他们冲过去把小偷提起来就扔到洗碗池里，周围洗碗的学生都惊呼：“打架啦！打架啦！”引得在楼上吃饭的领导都下来了，八万和茶杯见势不妙，撒腿就跑，后来事情也没牵扯到他们头上。
碧春是和茶杯完全不同的人，由此看来，他们之间一定是没有可能的。但茶杯想着，就算撞破了头他也要试出个方法来。
因为在厕所道上实在混不上脸熟，茶杯想方设法着制造偶遇，诸如课间操后楼梯的转角，晚饭过后的食堂门口。有那么几次，碧春和同行的女孩们一起注视过他。但这怎么行呢，茶杯最后用了古老的方式：写了封情书，在碧春教室没人的时候偷偷塞进人家书桌里。之后一切就都石沉大海了。
茶杯开始认真学习起来，比之前高一末时努努力就能分到更好的班级时还要刻苦。课间操后分部训话时他也不多看尖刀班的队伍了，反正那个黄眼睛黄头发，站着笔直的女孩从不回馈他炙热的目光。茶杯只是专注地盯着体育老师光秃秃的头顶，分部的学生都管他叫“光明顶”。“‘光明顶’又训话啦！”，他们小声议论着。但这个外号不是八万起的。
转机出现在国庆节休息的那个晚上，最后一个晚自习上课前，碧春来到茶杯班级门口，告诉门口的学生要找他。茶杯这时还在教室里埋头解题，听到有人叫他，他沮丧地扶起身来，看见那个黄头发的姑娘正用她那双浅黄色的瞳仁注视着他。
茶杯描述不出那时的感觉来，可能有过恋爱的人都感受过，如果非要用一个很贴切又很做作的词来形容的话，那只能是小鹿撞心吧。
碧春约他到学校操场走走，言下之意是自习不上了，茶杯的班主任很严格，翘课一定会被他发现，并且在小本子上再记一笔茶杯的劣行，日后演变为言语的中伤。但茶杯没法说不，应了。
三盏高功率日照灯整齐划一并排齐视，无情地将操场上每个角落都点得蹭亮，头上的月亮星星，甚至远处的霓虹灯都被这光芒盖过了。他们并排行在跑道上，影子忽长忽短，在接力处紧紧重叠又慢慢分开，成为这操场上唯一能感受到的浪漫。
“喂！”碧春先开口了。
茶杯把无处安放的眼神收敛了集中在碧春脸上。
“你写的东西好幼稚哦。”碧春展露了一丝学霸的轻蔑，但从她的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恶意。
“哦，这样啊。”茶杯心里凉了半截。
“不过，那首诗还不错！’一见钟情’？我喜欢！”
“还有你推荐的那些电台，电影，曲子，有机会我会关注的！”碧春接触起来很健谈，完全不是茶杯想象里高冷的样子。
“啊！他们彼此深信
是瞬间迸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
这样的……
然后是什么来着？”
茶杯尴尬地摸摸头说：“笃定是美丽的
但变换无常……”。
他们忽然都安静下来,就像窃贼的争吵，在主人开门时，都失了话语。
草丛里尚未被照耀的一处，闪过一道绿色光芒，然后“喵”地一声，钻出一只黑猫，猫完全无视了他们，穿过草丛，又缓缓穿越了操场，消失在宿舍群里。
他们沿着猫行的路线，走到足球门旁。
茶杯绞尽脑汁想出个点子来，他对碧春说：“你说，一个人看另一个人，要怎样用左眼看左眼，右眼看右眼呢。”
“那还不简单，对眼呗。”碧春说罢就摆出了斗鸡眼看着他，看起来滑稽死了。
“那不行，要正式的。”
“那怎么办？”碧春回正眼球注视着茶杯。
茶杯演示起来，他两手扒了球门上沿，一个引体向上的动作，接着卷腹，双腿就荡在没了网的球门上，他松开双手，整个身体自然垂下，悬在空中，像栖息的蝙蝠，脸面正对了碧春的面门。
其实他们再走近一些，就刚刚好了。
“你看！这样就…..”茶杯的衣服垂了下来，他慌忙用手去整理，突然间失了平衡，头肩朝地摔下来。碧春慌忙去接他，女孩的力气太小，茶杯摔倒在她怀里，没有大碍。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他的屁股摔得很痛，但只能忍住强行耍帅的后果。
爱情只能是产生于亲密的身体接触，茶杯只觉得自己身下格外柔软，眼前一双黄眼睛闪闪地看着他，碧春的紧张都传达在紧抓着茶杯腋下的指尖中了。
茶杯忽然意识到这很不雅，意欲从碧春怀里起来，碧春抓紧他，好像发觉了什么，说：“你看！我的眼睛和你的眼睛，这样也能对在一起！”
茶杯那时才感到，那些所谓的四目相对都是假的，再没有任何一种注意，要比这一对左眼，一对右眼，成双成对地看着彼此更能让时间静止了。
“你为什么敢追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
高三学生的国庆节只有三天假，但茶杯告诉我，这三天就涵盖了他的整个青春。
高中坐落在一个距旧城挺远的美丽小镇上，碧春家早就在小镇买了楼房，因为这是一个富有潜力的镇子，总有一天这里的房价要翻上旧城的三倍。茶杯住在旧城里，他想要见碧春要做很久的车。其中一天晚上，茶杯想碧春想的实在不行，就骑了他家的电动车向碧春家驶去。他事先打了电话，两个小时后，他把电动车骑到了碧春家楼下，碧春下楼时，穿了绿色的裙子，刚洗过的黄头发披散开，她眨着黄色的大眼睛，好像很不可思议茶杯真的会把车骑到她家。
他们兜风，碧春从后面紧紧搂住他，他们沿着大道嬉笑，吵闹，大声朝着无人的夜鬼叫。
“现在我们有一辆满载的电动车了！告诉我你想去哪儿！”
“我要去西藏！”
“没问题！不嫌高，不怕远，只要你在身边！”
“我们一路向西，饿了就不要脸地蹭饭，困了就找个草地睡，怕冷就抱在一起！”
“嫌热我就开得再快点儿！”
“哎呀！那没电了怎么办呀！”
“没电了就去偷电瓶！”
“那车坏了呢？！”
“车坏了就扔了它！”
“那我坏了怎么办啊！也丢下我？！”
“你坏了我背着你啊！”
“那你也坏......”
“我坏不了！我身上可背着医疗兵！”
“哈哈哈哈哈哈哈.......”
茶杯的故事讲到这里就嘎然而止了，不管我如何恳求，他都不肯再讲下去，我也就无从复述了。
后来有一次我们喝醉了，我才从他嘴里套出点似乎是关于他们之间的后话来，他对我说：“有天我想起一个人，于是果断加了她的联系方式，很顺利地我们通话，聊天，侃侃而谈，我甚至对她说，我这么唐突的打扰是因为昨晚梦到她了，其实我根本没有梦见她。之后我想，我一定已经放下她了，否则过程不可能这么从容，因此而开心了一整天。可是到了晚上我开始感到不舒服，彻夜难眠，醒来第一时间就翻出她的联系方式，却再也不敢说我晚上做梦梦见她了。”
就我掌握的情报来看，茶杯高考很惨，最后上了大专，他的同学八万成功上了一本，而且在大学里谈了恋爱。至于碧春，我甚至认为根本就是茶杯杜撰出的人物，不过是为了抚慰他那失败的高中罢了，因为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女孩呀。
茶杯说故事也讲了，求我总结下，我先安慰他一句，留出些思索的空当儿，我说聪明的女孩都喜欢玩弄感情。想到了，接着说，高中不过就是一堵横跨了理想和现实的城墙，有人选择把自己的痕迹记在纠错本上，这样他就能把教训带走，以后的路就好走很多；而有的人呢，非要在城墙上涂鸦，搞得自己好像很伟大，其实在别人看来就是傻子；人们身处其中的时候其实都互相看不起，觉得自己手里把持的最为正义，也正因如此，不同阶级的人们才可能聚集在一起做梦，出去以后才发现，世界早被共通法则制约着，完全不吃自己那套。所以出去的人都会想念这个做梦的地方。
我说完了，发现自己讲得还是《围城》那套，于是又加了句：你知道这筑成城墙的东西来自于什么吗？
“是什么啊。”茶杯醉醺醺地问我。
“是充斥了无所谓以后变得有始无终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