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忠

公元前278年，披头散发，面容清瘦，形同枯槁的楚国大夫屈原，在听闻楚国都城沦陷后，悲伤地行走在汨罗江畔，高声吟唱。正好有一个渔夫看见了他，惊讶地问：“您不是三闾的大夫吗？怎么来到这里了？”屈原哀怨地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夫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和众人一样随波逐流呢？” 屈原反驳道： “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 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 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 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表明自己宁死也不愿意明哲保身,庸碌处事.屈服世俗的决心。渔夫莞尔一笑，随口作歌回复: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摇撸向前行驶，不再理会他。看着渔夫逐渐远去的身影，怀着满腔的报国之心，却无人理解的屈原愤慨地抱着石头，投江而死。 明嘉靖十年多，离汩罗江一百多公里，同在洞庭水域的黄盖湖边，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孩正在面对两岸奇山俊水随口吟诗，有一个渔夫正好路过听见，感到这个小孩虽然稚嫩，然而他的诗文生动有趣，非同凡响，很是惊讶地问:“你是哪家小孩，以前怎么没有看见过”。小孩回答“我是柘岸嘴的方逢时，平时在嘉鱼县城读书，今天正好回老家游玩”。渔夫顿时大惊，曾有传说，方家以前坟地掘开一青石板，飞出两只白鹤，预言方家既将要出两个尚书。一只飞往对面巴陵沙陂方家，降生一小孩，名叫方钝，智力超出常人，他的母亲是岳阳渭洞人，背驼貌丑，人家都笑她是驼背，她反驳说“这是倒官印的模子”，方钝刚上学的时候，家里请了一个风水先生看地。风水先生看到一块地，对方钝的父母说：“这块宝地，风水好，葬下去三代就要出尚书”，方钝正巧在旁边听到，连忙对父母说：“那赶快把爷爷的坟墓迁到这里来啊！”风水先生哈哈大笑，对他的父母说：“恭喜！恭喜！你家尚书已经出来了”。(今天赤壁洪山丛新大队方家仍有此传说)。方钝正德十五年中举任官后，能力惊人，此时人到中年，已经升至山东巡抚。另一只仍盘旋在黄盖湖方家，应该也出一尚书，莫非正是这个小孩？柘岸嘴方家当时是豪门大族，族人多有武功，人多势壮，连悍匪也非常惧怕。渔夫不再作声，驾船远去。 黄盖湖的上游起点是离此十多公里的赤壁新店镇的新溪河，古代水运更加方便快捷，人们远行和物资长途贸易以船运为多，一般水域边的集镇都设有码头。从新店镇的新溪河经黄盖湖可以直达长江，全程仅二十多公里。在通往新店镇船码头的古石板街上的石板，数百年来被那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木推车压得凹凸不平的痕迹，至今仍然清晰可见，后来名扬海外的羊楼洞茶就是从这里出发。 向黄盖湖方向数公里的新溪河岸边，有一座规模宏伟的宋代皇家大庙格外醒目，名曰“大祭寺”。它建于南宋嘉定年间，是为祭拜皇太后李凤娘之母秦国夫人敕建的，有七重大殿，靠水一面庄重华丽，庙内绿树成荫，周围三面群山环抱，气势不凡。里面不仅有镌刻着宋宁宗亲笔撰写的碑文，更有三百多个名臣撰写的文章也用石碑打造，错落聶立，形成碑林，为历代文人骚客揣摩研习的胜地。据说秦国夫人(当地称娘娘)十分灵验，周围数百公里的百姓都幕名前来拜访，船来客往，香火旺盛，十分热闹。方逢时也经常游玩此地，不仅被碑林书法辞文所感染，也为秦国夫人之夫，岳飞手下抗金名将李道及子孙保家卫国的故事所感动，更对其孙李庭芝抗元以身殉国的故事感慨万千。 从大祭寺自东绕西前行数里就到黄盖湖，黄盖湖水域弯蜒曲折，地形复杂险要，水面广阔，其间有些许岛礁，水陆可通，多数荒芜人烟，又有高大过人蒿草植物遍布丛生，躲藏其中，难以发现，水路和陆路十分错综复杂，便于逃循，加之此线路上来往行客、物资频繁，更引得各路盗匪蜂涌而至。南宋初期的杨幺曾经活跃此地，当地一直有杨幺藏宝在此的传说，让无数人垂涎。 方逢时家族在此地很有权势，从他的曾祖方孟锭开始，嘉鱼县衙就将方家作为稳定一方平安的主要力量:“凡政事之疑者，必与之议而后行”。黄盖湖之名，本来就是因为周瑜使用苦肉计，在此地假意暴打黄盖而得出来的。离此仅数公里就进入长江的赤壁，历史著名的赤壁大战就发生在此地，对于这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争传奇中所用谋略之诡异，让方逢时赞叹神往。 从赤壁镇再往前数公里，是三国时期东吴孙权驻扎的吴国都城嘉鱼陆溪口镇。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和重要通商港口。近代中日"马关条约"的"中日通商行船条约"第五条，日本特别要求陆溪口镇作为日本和中国通商的港口，可见其地理位置的重要。孙权之兄孙策和名将周瑜在此娶得江东美女二乔的故事，更是千古佳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当年诸葛亮和鲁肃乘夜来到陆溪口，拜访周瑜，诸葛亮巧用曹植作的《铜雀台赋》“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激怒周瑜，达成吴蜀联盟抵抗曹操，促成赤壁之战大获全胜，从而形成三国鼎立的结果。对于三国经典传奇中的各种奇谋妙略的使用，一直是赤壁大战发生地百姓间流传最多的故事，让身处其地的方逢时在潜移默化中得益匪浅。 陆溪口镇是赤壁蒲圻陆水湖的出长江口，在古代是蒲圻物资、人员交流的重要基地和中转站。陆水湖贯穿蒲圻境内，从上游的荆泉、桂家畈、县城、黄龙、车埠等沿水一线的城镇，最后到达长江口的陆溪口镇。明正德四年，贺璋、刘琪聚众闹事，蒲圻罗大洪就是从蒲圻陆水河到陆溪口镇会合，再到长江边上的嘉鱼县城闹事。方逢时伯祖父方宸和祖父方宠及族人，后来在正德十一年，联合官府，用计谋将他们引诱至嘉鱼高铁镇峡山石岭寺剿灭。从头至尾，方家人虽然从中没有获得一官半职。“但为了保卫县衙县令，随兵剿匪，身殒于贼，忠义可嘉。”被载入县志，可称得上是平民英雄，不难想像当时当地匪乱有多么的严重。 方逢时之父方亨武动高强，十分了得，又是享有官府廪米津贴资助的秀才，可谓文武双全，可惜英年早逝。方逢时在这样一个家族里面，虽然喜欢诗书吟唱，对武功的崇尚也丝毫不差。自嘉靖二十年刚满十八岁的他就高中进士，随后分别被委任为宜兴，宁津，曲周三地县令。他办事老练，有条有理，让黎民百姓心服口服。后来在宁国任知府的时候，嘉靖四子景王朱载圳是封地藩王，他强横霸道“多请庄田”良田、湖池、河泊、盐店、坑冶税金等悉归其所有，田产数万顷。而且常常为难地方官员，地方官员纷纷唯恐躲避不及，方逢时“庶务旁午，担荷独力，从容整暇，镇召群衝而收之寂，使郡籍无扰”。他面对繁重的各种事务，独立承担，有条不紊，认真而坦荡，使所有人员都寻找不到任何过错，景王也无隙可寻。 方逢时作为一个军事指挥官是在嘉靖四十一年出任广东兵备副史之后，这时候是明朝官兵抗倭的最高锋，朝庭不得不替换下那些懦弱胆小，不敢抵抗的官兵，所用人员都是真材实料，身经百战下来的精兵强将，以谭纶，戚继光，俞大猷，刘显等特别出众。方逢时虽然过去处理政务井井有条，可是几乎没有接触过军务。在明朝，朝庭似乎偏爱这样专业不对口的任命官员，有时候阴差阳错，也特别幸运的冒出和实战拼杀出来完全不同的精英人物。这些人物整顿军务，革除囊制，运筹帷幄，极好的补充了军队的不足，其作用类似当今军队中的政委或者参谋。 方逢时虽然作为文官十分优异，面对当时“南倭北虏”之乱，其实也是非常愤慨，自小就受到的爱国熏陶，让他不甘心置之事外，常常意欲一展身手。幸亏有人慧眼识英，使他成为武官，有了施展的机会。 从历史结果来看，方逢时在安定“南倭北虏”的军事指挥中充分发挥了他“才略明练，处置边事，皆协机宜。”处理事情，不拘一格，灵活机动，能够随机应变的特点。和他从前处理政务，“精致练达，剖决如流，老吏不能及”的风格同出一辙。 蒙古俺答在当时雄起称霸，从嘉靖二十一年开始，他南征北战，在蒙古草原把“蒙古可汗正统”的土蛮部驱赶到了辽东。建立了东起宣化，西抵青海的庞大“势力范围”。俺答经常挥师南下，侵扰明朝境内。他用兵颇有韬略，擅长打“闪电战”。嘉靖二十九年发起“庚戍之变”，挥师直抵北京城下，无人敢挡。从明朝嘉靖至隆庆两朝，被他攻陷过的明朝重要边城不下二十座，死于其手的明朝游击（师长）以上各级军官高达十九人之多，随随便便都都能把明朝军队打败，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种“习惯”。 此时明朝的北方“征虏”军队，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迷信道教的嘉靖皇帝几乎不上朝，以溜须拍马为主要工作的内阁首辅严嵩，编织了一个以贪腐为主的政治网络。俺答侵入北口“狂掠村镇居民，焚舍烧庐，日夜不绝”，平虏将军咸宁侯“仇鸾所率十余万骑，竞左右相视莫敢迸发一矢"。俺答兵围北京时，守卫的明朝官兵，居然害怕得“嚎哭震天”。习惯使用钱财处理各种事情的仇鸾，竞然无能，窝囊到向俺答贿送钱财，谋求俺答不出兵侵扰。当时的形势之危急，可以说是国难当头，迫在眉睫。忧心如焚的著名诗人尹耕愤怒地大声疾呼“胡掳之强，强在视战为生，我军之弱，弱在畏战如死”。 隆庆元年，刚刚入阁的张居正深感责任重大，决心发奋图强，着手整饬和加强兵备。他认为“国家欲兴起事功，非有重赏必罚，终不可振”，必须“正功罪，明赏罚”。他积极斡旋，将抗倭有功，能征善战的将帅谭纶，戚继光，王崇古，方逢时等调入北方主持军务。王崇古和方逢时的布署尤其关键，方逢时因为抗倭特别优异的表现，更加是被安排到了最为危险的，直接面对强势俺答的地方。 隆庆四年，方逢时巧用马芳等将帅，将要在他上任之日给他来个“下马威″的俺答打得一败涂地。初战大获全胜后，方逢时并不骄敌，仍然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暗派密探，侦察到俺答的部队驻扎在咸宁海子（今内蒙古商都）。方逢时随即命令大同总兵马芳率领三军，轻装上阵，悄无声息地急速行军，在三日内抵达咸宁海子外围，俺答此时丝毫没有察觉。当日凌晨，夜深人静，马芳突然发动总攻，先以火器攻击，然后侧攻俺答大营两翼。马芳自己率部从正面直接杀入，另设伏兵在俺答出逃路线堵截，“四面合围，驰突奔杀。”俺答被打得措手不及，“仓皇弃营，踩踏砍杀殒命者甚重。”马芳乘胜追击，从咸宁海子一路向西追杀数十里。俺答伤亡惨重，仅被擒的部落首领就有十数人，缴获战马辎重无数，史称“大创之”。方逢时刚刚上任就职，就立刻扭转局势，反败为胜，连续重创从未在明朝军队手上失败的俺答。明朝守边官兵刹那间士气高昂，朝庭上下顿时为之振奋。 方逢时在同年十月的时候，又借俺答孙子把汉那吉叛逃事件，逆转思维，弃战求和，自作主张，首谋促成“隆庆和议”，和俺答这个强劲的对手化敌为友。虽然和议互市后边境一片祥和，但是他并不敢放任松懈，一方面“积钱粮，修险隘，练兵马，整器械，开屯田，整理法”。达到“常胜之机在我”的防备布署。又一方面开放维护市场，“八年以来，九边生齿日繁，守备日固，田野日辟，商贾日通，边民始知有生之乐。”充分表明他不仅智慧超群，使明朝攻守兼备，以防不测，同时又保持蒙汉互市高度自由开放，显得有情有义。 万历四年夏天，明代著名书画家徐渭应宣府巡抚吴兑之邀，相识宣大总督方逢时。看到昔日刀兵厮杀，战马长吼的塞外边境，犹如江南，一片和平美好，繁荣的景象。引得他诗情迸发，“谁能专杀靖边庭，大海鲸鲵处处生。捉得一人非上策，坐收五利是长缨。”“千金赤兔匿宛城，一只黄羊奉老营。自古学棋嫌尽杀，大家和局免输赢。”充分表达了对隆庆和议的高度赞赏和支持。 好客的蒙古兄弟经常挽留徐渭一起豪饮， “胡儿住牧龙门湾，胡妇烹羊劝客餐。一醉胡家何不可？只愁日落过河难。”生动形象的描述了徐渭和蒙古兄弟亲密相聚，打算一醉不归的状态。 方逢时次年升任兵部尚书，移调京城。当时戚继光镇守京城，马芳镇守宣府，相安无事。李成梁镇守的辽东，战事频繁。李成梁带着年轻的努尔哈赤，出入相随，情同父子。后来“万历三征”决胜千里之外，彻底打败日本丰臣秀吉的李成梁之子李如松等优秀将帅。因为战事的原故，他们经常出现在京城方家胡同的方逢时家，相聚在一起谈兵论战，抱成一团，更有同乡好友时任首辅的张居正对他们有力的支持，明朝此时的军力达到前所未有的强盛。 万历九年，预感到党派斗争更加激烈的方逢时，幸运的得以获准致仕回乡归隐，万历皇帝有感于方逢时劳苦功高，亲笔御书“尽忠”二字赐之。万历十年，独力难支的张居正不幸病亡，戚继光等主帅均受牵连，张居正精心打造的强盛局面倾刻崩溃。 万历十九年，李成梁被革职，在京城度过了十年的赋闲生活。在这十年，努尔哈赤锋芒毕露，一统女真各部落，锋芒直指大明王朝。 辽东总兵的帅印在这十年间八易其主，不是惧战，就是称病，辽东危在旦夕。万历皇帝被迫重新启用李成梁镇守辽东，李成梁却暗中扶持努尔哈赤，辽东形势不断恶化。看到明朝暴露出天大破绽的努尔哈赤信心百倍，使用当初在明朝学习的赏罚分明，恩威并施，不断以利引诱明朝官兵谋反归顺。“万历中兴”仅曇花一现，明朝又回归危危可岌的状态。 回到家乡的方逢时建大隐楼，泛舟于江河中，寄情于山水间。悄然地隐匿在尘世，远离喧嚣的时政，四处游玩，吟诗作歌，抒发闲情逸志，逍遥自在，倒也别有一番情趣。在赤壁大战的古战场，想起以前的戎马生涯，他触景生情的作出 《古战场赤壁感怀》 方逢时(明) 危矶绝峭倚清江，人道曹刘旧战场。 往事已随寒浪灭，遗踪惟有暮山长。 云霞尚带当年赤，芦荻空余落日黄。 欲吊英雄千古憾，渔歌声里又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