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混混同桌
从幼儿园到初中,我一直在村里同一所学校就读,同学都是同村的小孩们。
学校重新分过几次班,同学有转走的,有退学的,老师换来换去,兜兜转转,我的同桌也变来变去,但神奇的是,每任班主任都像商量好了,永远把全班最调皮捣蛋的男生安排成我的同桌。作为一个乖学生和好学生,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的脸上写着“降妖除魔”几个字。遗憾的是,我好像没有任何作为,第一个同桌举家搬迁了,第二个同桌跟着离异的妈妈转到镇上读书了,第三个同桌上到一半退学了,第四个同桌分到隔壁班了……后来我也想明白了,老师、家长都管不了的学生,还指望我一个小孩子有啥大作为,班主任这样安排估计是看上我少言寡语,沉稳静气,哪怕他们在旁边闹翻天,我也就静静地看两眼,该读书读书,该写作业写作业。
初二的时候,班里的同学少了很多。许多不喜欢学习,或怎么学都学不会的同学陆陆续续退学了。我又换了一个新同桌P。从小学到初中,他一直默默无闻,学习中等偏后,长相平平,在班里缺乏存在感,但是忽然之间,他开始打架斗勇,目光凌厉,说话也变得恶狠狠。
虽然我历任同桌都以捣乱出名,但他们也就是小打小闹,不过是上课接接老师的话茬,惹同学发笑,偷吃点零食,搞点小破坏,做点小创造,扰乱一下课堂秩序,或是捉弄一下同学们而已。但P已经不是小男孩的那种恶作剧捣乱了,他是真的各种暴力行为。
我们这种乡村学校教学质量一般,每年考上高中的人一个手掌数得过来,家里条件好一点的,会让孩子去职业中专混两、三年,大部分人拿到初中毕业证就永远离开了学校,进入村里的煤矿、铁矿等,女孩子可能去镇上或是县里的服装店、玻璃厂打几年工,准备结婚生小孩。P的未来一览无余,再过一年多,或是半年多,他就会离开学校,成为一个普通的村民。像我们这种小村子,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立马人尽皆知,没有听说P家里有什么大变故,但他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很多年后我想起来,揣测可能是为了给自己平淡的学校生涯来一个“轰轰烈烈”的落幕,也可能只是青春期男孩蓬勃的力气无处安放,但对于我们来说,他是与众不同、隔阂在外、让人害怕的角色。
同学们叽叽喳喳议论,P和初二、初三几个学习不好的男孩子,还有街上的小混混组了一个帮派,起了一个挺中二的名字,叫“蝴蝶帮”。我估计他是《包青天》看多了,《新鸳鸯蝴蝶梦》的歌还挺流行,蝴蝶帮总比鸳鸯帮好听吧。后来又听说,他不是这个帮派的大哥,只是二把手,老大是一个毕业好几年,看起来很凶的女生,但P是里面打架最凶的。
我们这个村子吧,是从一个根上长出来的,全村人四推五推都要沾亲带故,民风也算淳朴,稍微懒惰一点就要被骂好吃懒做,找媳妇都困难,稍微活泛一点就要被叫二流子,打架的事基本上发生在婆媳之间。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这个帮派成立之后,好像时不时就要打一架,我一直都很疑惑,他们到底和谁打架。但你有又不得不信,因为P脸上经常会挂着各种各样的小伤。
课间同学们既紧张又兴奋地聚在一起偷偷讲,他们又去打架了。据说有一次,双方都纠结了一大批人,相约晚上在学校旁边的小树林打架,好像不少人还准备了各种凶器。不知道是他们保密措施做得不好,还是就是要事先张扬,反正我们都知道了,全校议论纷纷。大家也就仅限于聚在一起私下议论,然后纷纷回家吃饭写作业。第二天,一到学校,大家又聚在一起打听昨晚战况如何。住在学校附近的同学神神秘秘地说,就在双方一触即发的时候,我们的老校长拉着一根钢管去了,将一场战火掐灭了。我的脑海中瞬间响起了黑帮片的bgm,校长穿着中山服,脸色肃穆,一只手里拖着着长长的钢管从树林的阴影中走到了月光下,眼睛深邃透露出凌厉……就像很多年后小栗旬演的《热血高校》。沉稳的校长才不会自逞英雄,一群热血沸腾、不知轻重的小混混也不会听一个老头的,真实情况有好几个版本:有人说是校长提前报了警,警察去了;有人说,村支书带着人去了;也有人说校长带着全校的男老师去了,反正有各种各样听起来都挺靠谱但又让人疑惑的说法。我不太关心这种小混混打架,也没有向同桌亲自打听的欲望与胆量,继续低头看书,和女孩子们玩耍。
后来,他们依旧是各种小架不断,大规模的群架发生过几次,但由于村里发达的传播系统,都没有酿成重大危害。
除了在外面打架,P在学校也制造各种事端:他踩在桌子上,把灯管的零件拆下来,让我们上不成晚自习;冬天最冷的时候,把教室的玻璃卸下来,我们被北风吹得瑟瑟发抖;他把所有的粉笔在辣椒水里泡一遍,然后晒干,不明真相的老师写完板书之后,手上火辣辣的;在上下学必经的路上,他们泼下一盆又一盆的凉水,变成光滑的冰场,看着我们战战兢兢地走过,摔了一跤又一跤,他们在旁边哈哈大笑……他们犹如瘟疫一样,而P是病原体,我们都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他,唯恐被盯上。
很奇怪,在我们学校,围墙低矮,看门大爷如同虚设,但从来没有逃课、旷课的现象,连迟到也没有。P每天都来上课,老师们都有点怕他,在教室走动的时候都不经过我们的课桌。还好,虽然他做各种各样的坏事,但上课却不怎么捣乱,要不就埋头睡觉,要不就想各种可以欺凌我们、捉弄老师的坏主意。作为班里离他座位最近的人,我一贯的沉静(也可能是怂)起了作用,我们互相不搭理,我看他如同空气,埋头于学习,他看不起我这种乖学生,嗤之以鼻。
虽然P经常想各种办法捉弄老师,但对于数学老师,他是心里喜欢的。每次的数学作业,他都会认认真真地写,或者抄。我们写完就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课代表收齐了交给老师。有好多次,我拿回自己的本子,看到上面又一抹又一抹的血痕,用橡皮都擦不下来。我知道那是P的,有好几次前一秒他举起凳子砸在了同学身上,下一秒就抹了一把手上的血开始抄作业。我一直很奇怪,老师居然从来没有找我谈过话,问问作业本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也许大家心知肚明,都选择了沉默不语。
大概在初二快要结束的时候,校园里谣言又传了起来。据说蝴蝶帮的老大,为了抢男人,和一个舞女发生了冲突,在对方脸上泼了硫酸,被警察带走了,也不知是真是假。P好像又变得默默无闻了,很快就退了学。
我们所有人,包括老师都松了一口气,混乱的初二终于结束了,我们升上了初三,是学校里最高的年级,而前面横亘是中考。班里的学生越来越少,大家开始埋头于学习,P不再被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