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行(三)
自离开大漠已有六七日光景,刀客白日行路,夜里借宿,一路上看着山川河流,倒也不觉枯燥。只是那匹黑马,每到水草丰茂之处便要大吃大嚼一番,这种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指望它再多走一步路了。 这日午后,刀客无可奈何地看着又赖着不走的黑马,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照你这脚力,何时才能到达梵天呢。”黑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扬起马尾甩了甩,“得得得,您是大爷,您慢慢吃。” 刀客将马鞍暂且取下放在一边,自顾自地踱步向远处走去。只是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竟听得有隐约的人声传来,刀客隐下身形向着发出声响的方位潜行而去。 待刀客看到那里场景,不由得以手扶额,一位身着白衣,风姿卓绝的少年,却全然被脸上顽劣的神情破坏了青竹一般的气质,他腋下夹着一个撒金刺绣包裹,那上面细密的金线险些闪瞎了刀客的双眼。那少年被一帮手中皆提着鬼面斩首大刀的壮汉围在其中,像极了被鬣狗围堵的小白兔,少年苦苦哀求到:“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穷的叮当响,就这包袱里的盘缠还是卖屁股得来的,各位大爷请行行好吧。”刀客听见这句,顿时想转头就走。只是那一帮壮汉看着有几分眼熟,仔细一想,竟是大漠深处的那一帮胡匪,现在并不是商贾来往大漠的时节,想必是因为没有进项才逼得这帮胡匪入了嘉峪关。 心中思索一番,刀客已背着手臂走上前去:“胡老大,一段日子未见,怎得上这里来搵食来了?”那为首之人粗眉阔口满脸凶恶,距离十余步便闻得阵阵腥膻之气直撞心肺。一张嘴,一口黄黑相间的乱牙之中不知附着了多少齿垢:“我认得你,你是凉州城里那个刀客。”“正是在下,这位公子是我的小表弟,胡老大今日就放过他吧。” 话音刚落,刀客背后传来一个细弱蚊呐又充满疑惑的声音:“可是这位兄弟,在下从未见过你呐。” 刀客面不改色,说道:“多年不见,想是小表弟有些不记得了,只是那日你被村头的二丫打破了头,是我陪着你去她家茅房里放炮仗的。” 匪首被两人的拙劣演技噎住了话头,竟一时接不上话来。 刀客见状拔下背后的刀,刀柄上系了一条绯红色的手帕,质地轻柔、致密润泽,只是上面画了一只耀武扬威的大王八。胡老大看了看那条手帕,就呼啸一声招呼匪众们掉头退去了。 并非无法与对方抗衡,但刀客出刀,必是要见血的。金镶玉在大漠平日里人缘极好,又因为几年前的一桩旧事,大漠的胡匪们都有所耳闻,对于她可谓是退避三尺仍嫌不及。刀客低下头将手帕一角揉了揉,金镶玉写得一手清俊飘逸的柳体,客栈里的菜单都是她亲手写就,常常被客人偷藏带了回去,她倒也不在意,被偷了就再写一份补上。但她同时也热爱着画大王八,刀客临行前,她大笔一挥在平时用来擤鼻涕的手帕上画了只大王八塞给他:“拿好了,王八命长,能保佑你的狗命。”出了城门以后,刀客将手帕小心翼翼地系在了刀柄上。 刀客一转过身,白衣少年立马从目瞪口呆中醒悟过来,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大表哥,好多年不见啊,你近来可好?” 刀客皱了皱眉,抬脚往回走去,想是小黑已经吃饱了,该上路了。那少年三步并作两步,凑在了刀客面前:“大表哥?”刀客张开五指,将少年的头推开了来:“现在你倒开始装傻了,我救你的时候你倒是拆台拆的不亦乐乎。”少年讪讪地笑:“兄弟,当时我吓得脑仁都木了,对不住了啊。”说着一揖到底。 刀客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说道:“手无缚鸡之力也敢带着绣满金线的包袱一个人上路,不如我替你在脸上刻个‘我是肥羊,快来宰我’如何。”少年紧着追了两步:“还不是我老娘,非说这个好看,要我带上,对了兄弟,那胡匪怎的一见你这刀就都跑了?”刀客仿佛听到了天雷滚滚的声音,大概智商果然是会遗传的。“他怕的不是刀,是那条朋友给我的手帕。”少年突然想起还不知道这位大表哥叫什么,便拱手说到:“我本家姓宁,祖父赐了单字为慎,还不知道大表哥姓甚名谁呢。”顿了一顿,又说道:“不过你这朋友还真是…蕙质兰心。”宁慎瞅了瞅张牙舞爪的大王八,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刀客一步不停地向前走去:“我没有姓名,只是个刀客,只是我那朋友见到你的话,定要说:‘平日里听说将肌肤细嫩之人面皮下那一层薄薄的肤脂片下,敷于脸上,便能保容颜不老。小弟弟,不如帮帮姐姐吧。’” 刀客脑中想着那人的音容笑貌,竟也将她戏谑嬉笑地语气学出了七八分。 宁慎感到一股凉气从尾巴骨窜到了头顶,骇得顶梁骨走了真魂:“这是女魔头吧,不是我说,刀兄,你可得当心呐!” 刀客收起笑意,目光变得悠远:“她啊,只是嘴上说说罢了,见到羌螂都能吓得鬼叫半天,我看见客栈外头那条老黄狗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