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即是空

我们大多数人将颜色视为世界理所当然的一部分，但是对于平格拉普岛（Pingelap）的许多居民来说，颜色是只存在于他们脑海中的想象。

在西太平洋深处，一座隶属于密克罗尼西亚的环状珊瑚岛平格拉普，居住着约250名居民。他们说小岛的当地语言——平格拉普语，以岛上的椰子、蔬菜和鱼肉为食物。岛群实际上包含三个小岛，只有其中一座住人。整个岛群不过1.4平方千米，最宽之处还不足四千米。小岛被五彩斑斓的珊瑚群包围，白色沙滩，湛蓝的海水和天空，色彩艳丽的热带鱼、蟹、贝、龙虾，岛上有椰子树、香蕉树以及各种各样的热带植物。这应当是一个美丽缤纷的地方，但对岛上的居民来说却并非如此。

这座岛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岛上很大一部分比例的居民无法辨识颜色，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色盲，全色盲，这种在今天世界上只占1/33000之一的患病人口比率，在该岛却占比10%，同时，有1/3人口是全色盲基因携带者，因此这座岛还被称呼为“色盲岛”。

第一个发现并记录下这个岛的奇特现象的人是英国著名脑神经学家奥利弗·萨克斯（Oliver Sacks），他曾经出版过多本根据对病人的观察而写下的科普著作，畅销世界。当他注意到这个聚居着世界上最大的色盲族群的小岛时，便前来调查研究，在长期参与观察后，萨克斯记录下了岛民生活并追溯了小岛遗传病的起因，将研究结果写成了《色盲岛》（Island of the Colorblind）一书，于1996年出版，轰动一时。同时，他还拍摄了一部讲述整个观察过程的纪录片。在纪录片中，他邀请一位生活在挪威的全色盲症患者朋友一同前往平格拉普，当他踏上小岛时，首先注意到的是，岛上的孩子们像他的全色盲朋友一样，时刻都会不停地眨眼。这是因为色盲患者对光线过于敏感的缘故。奥利弗·萨克斯为岛上的居民带去的礼物就是一箱墨镜。

为什么岛上的居民会有如此高的色盲患病率？根据奥利弗·萨克斯对岛上居民的走访，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是，1775年，小岛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飓风，岛上只剩下二十个生还者。当时的统治者是其中一个生还者，而他正是色盲基因的携带者，全色盲基因是一种隐性基因，因此，台风之后，在岛上第四代居民中，基因携带率约占2.7%。由于地理位置与宗教等因素限制，平格拉普岛居民一直维持着近亲繁衍，在岛上的居民近亲繁殖几代之后，这种基因开始显著在统治者的后代中增长，到了第六代，就变成了4.9%，如今，则占30%。另一种说法是，最开始的携带者是一位从岛外来岛上定居的芬兰人。至于真相如何，已不可考。

2015年，29岁的比利时女摄影师Sanne De Wilde在听说了该岛的独特现象后来到了平格拉普，激励她创作的动机，是试图找到一种方式去靠近色盲患者眼中的世界。红色是岛民声称为见到最多、最易分辨的颜色。于是她使用修改成红外线模式的相机读取光线和色彩，部分通过PS转换成黑白影像。回到阿姆斯特丹后，她又让一个色彩研习班上的色盲症患者重新为这些图像着色，最终使得平格拉普岛变成了一幅由糖果粉与水彩棒打造出的超现实即兴作品。岛屿景色的细微差别被表现在多层次的灰度里，而图片中存在感最强的色度则是树木植被，长期被繁茂丛林环绕的岛民说，那是他们最爱的“颜色”，即便没人真正看见过绿色。她将这些照片作为作品集《色盲岛》（Island of the Colorblind）出版，题目亦取自奥利弗·萨克斯的同名著作。Sanne De Wilde的影像，反讽性地使用“颜色”，颠倒了我们对色盲乃至所有“残疾”概念先入为主的认知，让我们得以短暂一瞥“他者”眼中的世界。

“对你们来说这可能是一块花桌布，但是我看见的只是一块深色的桌布，我猜是红色的。桌上有五颜六色的食物，在我眼里它们都是灰色的，我想这根香蕉应该是黄色的，这块面包，大概是棕色的，鱼可能是红色的，这个东西很难说，大概是深绿的，但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在萨克斯的纪录片中，岛上的居民这样分辨桌上的食物。

在岛上，患有色盲症的渔夫却拥有超过普通人的夜光敏感度，这使得他们可以在夜晚驾驶渔船，用一根火炬吸引飞鱼，然后捕捉他们。“我本来认为身患这种疾病，让他们失去了对于这个世界某个部分的认知，可是当我和他们夜钓之后，我才意识到他们有我没有的对这个社会的价值。”萨克斯说。

原载于《Conde Nast Traveler悦游》2018.7

编辑 Phoenix 撰文 Dia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