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暗恋有多拼命

今年他生日，我假借送月饼的旗号去找他，就想亲口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那天刚好他车子限号，我主动提出送他回家，他欣然应允。下班高峰有点堵车，我们一路上聊着天，就像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在封闭暧昧的车厢，却让人觉得舒服自在。

认识他是在两年多以前，那时我妈妈身患绝症，经过一系列标准化治疗，在所有医生不愿再接手的情况下我不死心挑了一个医生挂了号。我真的是“精心”挑选了的，不能选太年轻的，资历浅，也做不了主；也不能选正高，资历老，一般忙于开会带学生，病房的事管的会比较少。所以我就挑中了他：学历看上去很牛，又是科室主任，能作主！第一次在他的诊室问诊，我当着他的面哭了，我不是博取同情，他说话很直接：“你妈妈情况已经糟糕至极，像一条直线急剧下降，只是早晚时间问题，你还年轻，要为自己考虑一下，没必要再花无谓的钱。”我转过眼不看他，盯着窗户强忍泪水。我见过太多医生了，没有一次我会如此失控。每次问诊就像打仗一样，连悲伤的机会也没有，只能一鼓作气往前冲。而在那天，当着他的面，好像所有故作的坚强都丢盔弃甲，全都暴露在他面前。他见我哭了，语气又变得温柔一些，继续耐心同我解释。当时我妈妈住在医院的内科，持续高烧已经让医生束手无策，科室主任还联系了感染会诊也没给出什么有用的办法。我又去门诊找了他，这次他直接说：“你要是愿意赌一把，我可以给你妈妈做计划。”他开出了做放疗计划的单子，我拿着单子回病房找内科主任，主任坚决反对，直呼胡闹。见我态度坚决，就说做一个多学科会诊，听听大家的意见，显而易见结果是医生们都反对再做任何抗肿瘤治疗。我直接去病房找到了他，他很无奈，在压力重重的会诊之后，他没办法陪我们一起赌了。他还是很耐心，不厌其烦地向我解释，之后该怎么吃药，如何托人购买免疫药等等。没过几天，我们就被出院了，一来住院时间太长，二来医生也是无计可施了。出院回家没呆两天，妈妈情况更恶化了，只得送到家附近的县医院。妈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拉着我的手让我带她转院，她要去大医院，她不想呆在这里。复查结果显示脑部又有大片水肿，甘露醇用久了已经不怎么起作用，而县医院也没有更好的药物。我又去找了他，他开了药让我拿回县医院输。输了药之后第二天妈妈就好转了，精神慢慢变好，还能大口吃饭了。我又去医院找他汇报情况，他主动让我加他的微信，说有需要就在微信里面沟通就好了，不用我来回奔波。就这样，他最后心软了，让我带妈妈来医院复查头部核磁，至少得让他见见病人。妈妈高兴极了，一大早就在病房做好了去医院的准备。到医院已快到他下班时间，他在科室等着我们。当着妈妈的面，他甚至批评我没礼貌，说他和我讲话的时候我不看着他。妈妈附和：“嗯，她就是这样，我说了她好多次！”检查结果第二天才能拿到，他叫我不用再跑一次拿来片子，他直接在电脑上就能看到。第二天上午，他发来信息说了报告结果，脑部肿瘤卷土重来，长了很多个……当然重点是，如果我们愿意，他愿意接收我们。我带妈妈去剃了光头，为放疗做准备，拍了视频发给他，他说周一来吧，他会安排好床位。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都在医院，几乎和他朝夕相对。直至有天半夜妈妈昏迷不醒，急诊科医生来了，那晚不值班的他也赶来了，陪着我们一起做检查，排除是脑疝之后再转入ICU做进一步治疗。从医生们的闲聊之中，我得知他的科室前段时间刚发生一起脑疝事件，病人直接没了，家属一直来科室吵闹。那刻我明白他为我们冒着怎样的风险，任何有经验的医生都会极力规避的风险。他明知道这些风险，却还是愿意陪我们一起冒险，他就那么笃定我是讲道理不会胡搅蛮缠的人吗？在一床难求的三甲医院，从来不缺病人。我很感动，如果说之前对他是崇拜，像抓救命稻草那样抓住他，那一刻心里多了一份温情。除了日常的“关照”，安排我们住单人病房或者双人病房，亲自陪着我们去做放疗，每天他都会来病房好几次，和爸妈闲聊几句。有时候我都不用和他说话，四目相对，就能确认到一种力量：他在，他会一直支持着我。而命运，似乎不停地一次次和我确认这个感觉。在一个深夜，我和爸爸大吵一架，悲伤无助的我跑到楼下给朋友打电话，打着打着他居然就出现了，陪着我打完电话陪我谈心开导我鼓励我。之后妈妈第二次进ICU，他为我们一直保留病床，因为妈妈腹泻不止医生给上了万古霉素，他大发雷霆说他们瞎整，气得脸都红了，说把我妈妈转出来，就是死在他那里他也认了……

看到这里，也许大家会以为这是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病人家属和医生日久生情，真心相爱，携手打败了病魔，然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嗯，生活从来不是童话故事。出院之后我妈妈回家过完了中秋节，一个月后，走了。而他，早已结婚，女儿三岁了。

毫无疑问，我喜欢上了他，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约他吃了一次饭，那真的是吃饭，完全没有我设想的暧昧和尴尬，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要说唯一的暧昧，那就是他吃了我剩下的面条。点菜的时候点了一碗面条，他让我先吃，我吃了一半他顺手端过去就吃了。有一次喝了酒和他在微信闲聊，趁着酒意我真的想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我。最后我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而后来，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他喜欢我又能怎样呢？他有家庭有女儿，他不可能和我有什么的。我几乎每天来回开车三个小时去医院“偷窥”他，就为了悄悄看他一眼。元旦给他发新年快乐的时候，他回复了一张他在医院值班的照片给我。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开车到医院，在车里坐了两个小时等到他下班，看他开车回家。有时候觉得被难过淹没的时候，就到他家楼下呆坐几个小时。发展到后来，我从医院一路跟踪他到家，一大早又从他家跟踪他去医院。那天，他去的是另一个医院，我在停车的时候被他发现了，我坐在车里囧得抬不起头，因为一抬头，就和他正视。等我鼓起勇气抬头的时候，发现他改变方向转头走了。他一定看到我了，他本应该大骂我是疯子，可为了我那可怜的自尊心，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甚至怕他拉黑我，每天打开微信确认。还好，他没有怕我，他还是好好地躺在我的好友名单。我很少去医院看他了，只是会发一些仅他可见的朋友圈，偶尔我们会有一些互动。我似乎放下了所有的不甘心，只是单纯地想念他。我想想总是可以吧，谁可以剥夺我想他的权利呢？就算我有过想去破坏他家庭的邪恶冲动，可毕竟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接受指责。他也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暗示，哪怕他心里知道我喜欢他，也没有因此占我任何便宜。我们好像都懂彼此的心意，他选择站在我的身旁，守护我，陪我走过那一段黑暗的日子。

我无数次遗憾为什么他结婚了，如果他没有结婚，一切都有可能。

他喜欢过我吗？这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再也不重要了。他为我做的，已经不局促在爱情这个范畴。答案不重要，我感受到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他和两年前比清瘦了一些，他自嘲正在努力摆脱中年人的油腻。那天，是他39岁生日。他告诉我平时除了照旧写SCI论文，还准备去学游泳。快到他家时，他女儿打电话问他走到哪里了，家里人等着他回去过生日。这条我走过上百遍的路，终于可以和他一起走一次。在心里默默庆幸有些话有些事没有捅破，谢谢他，给过我的爱和温暖。

带着遗憾继续出发吧！这次让我在心里为他守护，愿他健康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