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邻居
小时候村子里富裕的人家并不多,楼房不多,有院墙的人家也不多。大多数人家都是砖瓦房,老点的房子砖头墙里还套着土胚。一排光溜溜的房子,邻里之间走东家串西家,都好像自己的家一样随意自在。 我家东边是大伯家,西边是九奶家,前头是吴奶家,屋后是条大路沟。 小时候不懂人情世故,有些害怕大伯和伯母凌厉的眼神,总是觉得九奶奶家和吴奶奶家更亲一点。 九奶奶老两口和小儿子一家住一起,但是锅灶是分开的。九奶奶不是本地人,为人大大咧咧,虽然有点粗枝大节,却是个心肠很好的人。她的两个孙女比我大两三岁,吴奶奶有两个儿子,又比九奶奶的孙女们大两三岁。 吴奶奶院里有棵本地葡萄树,结的果子个头很小又酸倒牙,但是也挡不住我们这些馋猴子。一到仲夏,葡萄粒开始微微发红透亮,吴奶奶便招呼我们去她家摘。 搬了高板凳,拿了小盆子。个高的人站板凳上一手扯着葡萄藤,一手开始挑软的葡萄摘。 下面扶板凳的人仰着脸问摘的人:“咋样哩,酸不酸?” 摘葡萄的人只顾自个尝酸甜,地上等着的人可不依了,心急地嚷嚷:“再不往下递葡萄,俺几个可不扶凳子了,你等着摔下来吧!”调皮的还要故意摇晃凳子吓吓摘葡萄的人,摘葡萄的一面尖叫一面往下没头没脑的扔葡萄。 那时候谁家改善生活做了好吃的都会给邻居们端点尝尝。有时候妈妈赶集买了橘子苹果也让我给邻居们送几个。小孩子都有点抠门,刚开始我还不舍得,我爸爸就开始教训我:“你忘了你九奶奶给你端来的饭?你吴奶奶喂的母鸡刚下蛋就煮熟给你吃,人不能只想着自己!” 听爸爸这么一说,我再也不好意思去抠门了。 天热的时候,几家人都是一块坐在我们和九奶奶两家中间的槐树荫下吃饭。小孩子好眼馋,总觉得别人家的饭香,一顿尝遍三家饭。 我有时候和邻家的小姐妹闹了别扭,俩人还学着电视上发誓断绝来往谁也不理谁,结果她家饭一做好,她就端着碗跑来喊我,夹着菜往我嘴里塞。小孩子的吵吵闹闹过后总是谁也不记仇。 九奶奶的儿子会拉弦子,儿媳妇会唱戏。一到闲时他们就会聚集村上会唱戏的在院子里一起拉拉唱唱,大伙搬着小板凳来捧场,弦子声咿咿呀呀,戏唱的有板有眼,大家听的津津有味,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 我们这些小孩子听不出什么门道,却迷上了唱戏的装扮。 花床单往身上一披,端坐床头,就摇身变成了戏里的闺房里的小姐。年龄小的我只能扮丫鬟。 “小姐”娇滴滴地手托额头,蹙着眉拉长声音缓缓道:小姐我今日坐在闺楼里倍感烦闷,小丫鬟—— 她这么一叫,就轮到我这片绿叶上场了。 我要按她教的扭扭捏捏比划着兰花指走过去,“小姐”又捏着嗓子说:你陪我到花园里走一走呀—— 我低头哈腰说一声“是”,就搀着“小姐”去逛后花园了,一出戏下来我的台词只有一个字。 我爷爷奶奶也是十足的戏迷,晚上回家我就跑到爷爷奶奶面前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会唱戏了,让他们俩好好看我演大戏。 在自己家里我终于当了回主角,小表妹欢天喜地当了我的丫鬟。我披上花被单,把从邻居小姐妹那学来的一套在爷爷奶奶面前夸张地展示了一遍,奶奶笑的弯下了腰,爷爷笑的嘴都合不拢。 等我上了小学,有时候下午放学爸妈都在地里忙农活,天都黑下来了也不见他们回来。九奶奶就会让我先在她家等着。等的着急了我会抹眼泪,劳累一天的爸爸回来看到我红红的眼睛就气不打一处来,扬起巴掌就要打我。 九奶奶一看爸爸的暴躁脾气就火了,一把把我扯到身后开始用她的大嗓门训斥爸爸:“娃好好的你打她干啥!看把孩子吓的!” 有时候她的大孙子趁我们几个女娃跳皮筋的时候跑来捣乱,我们赶都赶不走,他妹妹气的直哭。这时候正在灶房揉馒头的九奶奶就两手面跑出来指着大孙子骂:“羊圈里跑出来个驴——就你个大!”说着还作势要拿笤帚头打她的大孙子,把那个臭小子吓得一溜烟逃跑了。 九奶奶的老伴后来生活不能自理,全是她一个人在悉心照顾。看着老伴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她有时也会骂两声“糟老头子害苦我啦!”还是一样的给老伴擦洗换衣,端饭喂药。老伴去世后儿子儿媳妇外出打工。她又开始照顾小孙子的一日三餐。人还是乐呵呵的,笑声爽朗,嗓门还是很亮。儿子儿媳搬去了外地,孙女们也出嫁了,这个开朗的老太太前几年居然得了老年痴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在八十二岁高龄的时候去了。 吴奶奶在三四年前的某一天正刷洗着厨具,突然犯了急病,没送到医院就不行了。早上还来我们家送了半盆剩饭让我们喂鸡。 世事难料,唯愿去者安息。 村里砖瓦房越来越少,几乎销声匿迹。楼房遍地都是,家家都有高大气派的院墙和门头了。空调再也不是稀罕物,一到热天大家都躲在屋里吹空调,树荫里只剩下知了聒噪的叫声,不见当年树下乘凉谈天说笑的人们。 老的一辈渐渐离开了,新的生命呱呱坠地。日出月落,新旧交替,不以时间改变,不以人力转移。 我时常怀念这些搬走的,离开的邻居们,怀念大家在一起度过的清贫而知足的日子。没有很多钱,但是大伙有很多钱买不到的单纯和快乐。大家互帮互助,和睦相处。 老话说的最好,远亲不如近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