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農族傳統童謠的神話色彩
薛文燕 * 中興大學中文系在職專班 摘 要 童謠是孩子最初的啟蒙歌謠,用一雙最單純、最原始、最直觀的雙眼來解釋周遭的世界,是人類原始智力的表現,具有源源不絕旺盛的生命力及創造力。換句話說,童謠是人類蒙昧時代的樸初思想,而神話則是人類遠古時代的原初思想,原始人藉由神話來理解充滿未知神秘的世界,就如同孩童藉由童謠理解廣大未知的世界;透過神話人本能的好奇心得到滿足,並可以除去恐懼、減少疑慮安身過日,童謠對於孩童亦有相同之作用。透過神話可看見一個民族集體的潛意識,並發現一個民族的行為基模,以及對自然現象的理解方式。本文介紹四首具有神話色彩的布農族童謠,並敘明童謠背後之布農神話故事,並分析童謠中的神話色彩,分為四項來探討: 序論 布農族傳統童謠 童謠的神話思維 布農童謠的神話色彩 由【啄啄公雞】探討食物來源神話 由【過來太陽】探討射日及祭典由來神話 由【似藤的植物】探討部落英雄神話 由【阿布斯該】探討人變鳥神話 結論 關鍵詞:布農族、童謠、神話、傳說故事 緒論 布農族傳統童謠 布農人稱童謠為『sintusauc uva-az』,意思為『小孩子唱的歌』,根據布農語言分析『sin-tusauc』是歌謠的總稱,是由『sin』及『tusau』合成,『sin』是前綴詞,而『tusau』是唱歌之意, 後面『uva-az』意指小孩子,所以小孩子唱的歌,或是唱給小孩子聽的歌,就叫『sintusauc-uva-az』即是布農族所謂的童謠 。 在布農族傳統童謠中充滿濃濃的原始時代風味、描述布農狩獵農耕之生活,歌詞唱道『我們走了,我們走了,我們一起走到山的那一邊去,越過山嶺,經過斷崖,穿過瀑布,好不容易走到了設置陷阱的地方,卻發現獵物被狐狸吃掉了,剩下的腐爛屍體還爬滿了蛆,且吃得肥肥的。』隱藏於歌詞中具象、直觀、氣味原始思維方式,有著原始、簡單、單純的信仰,充滿著精靈神祕的感應,用原始古老的南島語言,悠悠的傳述著人類古老久遠的夢。 布農傳統童謠所建構的萬物有靈的世界,是人類年輕、單純的想法,都是以朋友的口吻跟動物萬物說話『過來呀螢火蟲! 過來呀螢火蟲! 那邊的水很苦,這邊的水很甜,過來過來過來呀螢火蟲!』布農族對自然界如動物、植物、土地或石頭等有生命與無生命都一樣有精靈,布農人都稱之為『Hanido』,在布農族人的觀念中,他們不認為那是神話,而是真正相信人跟萬物的靈魂是可以溝通的。例如打獵前會將韭菜塗在槍口上,動物就會聞著香氣而來,並唱到:『所有的山鹿都朝鎗支的方向來吧! 所有的山羌都朝鎗支的方向來吧! 所有的雲豹都朝鎗支的方向來吧! 所有的山羊都朝鎗支的方向來吧! 所有的野牛都朝鎗支的方向來吧! 所有的熊都朝往鎗支的方向來吧! 都朝鎗支的方向來吧!』巫術交感的思想透過歌聲跟所有動物的靈魂對話。莫蘭在《迷失的典範:遺忘的天堂、人類生物學》中說到: 現在死亡的不是人的概念,而是關於人的孤立心態,包括切除自己跟自然的關係,必須死亡的是人類對自我理性庸俗崇拜心態……,此外,人類不能自我窄視以及合理化人屬觀點,同時必須注意到還有神話、舞蹈、歌頌、愛情、歡喜、死亡、狂浪不拘和運氣。 反觀現今社會,人與自然的關係越來越疏離,人不再是在大自然中生活,而是生活在資本主義所建構的世界中,永遠有滿足不了的物慾,心靈卻是空虛的。與布農族的生存哲學有很大的差異,死亡指的是人孤立於自然萬物的狀態,不去聆聽自然的聲音,不照自然的規律生活,而只相信甚至崇拜自我理性邏輯所建構的世界,自我宰視的世界,將人屬的觀點合理化,而忽略了從自然萬物的出發的觀點,看似不合邏輯但卻是直觀的、行動的、感應的,舉凡神話、歌謠舞蹈、歌頌、愛情、歡喜、死亡、狂浪不拘和運氣等,是可以增進人與大自然的關係。 童謠中神話般的空間有萬物的精靈穿梭於其中,那是屬於人類古老的記憶,屬於富有想像力童年時代,那是有著美好樸素的感情年代,更是一個有感覺的年代,有著農耕時代的寧靜,有著狩獵時代的歡暢,更有著純真時代寧靜的盼望,緩慢地訴說著逐漸被遺忘、悠遠而古老的神話歷史與生活,同時卻又傳達著樸初時代人類充滿想像力極其年輕的世界,原始而單純的思維如純淨的兒童般,如此古老又年輕的歌曲,是布農族傳統童謠的迷人之處。 童謠的神話思維 李福清教授於《從神話到鬼話》中提到對於古老的神話傳說,布農族人都稱為『halihabasan』意思是古老的事,並將神話時代稱為『minpakalivan』意思是神奇時代或遠古時代。 原本在布農族神奇的時代中『布農族的婦女們是不用天天樁米煮飯的,因為她們只要拿一粒小米放到鍋子裡去煮,就可以煮出全家人要吃的飯。但是,有一個懶惰的女人不想天天煮飯,她想,如果一次放一鍋小米去煮,那不就可以煮出一大鍋飯,很久都不用煮飯了?於是她就在鍋子裡放了整整一鍋小米去煮,想要偷懶。沒想到鍋子裡的飯煮到溢了出來,溢滿了整間屋子,也將這個懶惰的女人擠成了老鼠。從此以後,布農族人就必須天天樁米煮飯了。』,神奇的遠古時代,一粒小米就能使全家吃飽,甚至木材也會自己跑到家裡,是人與自然相處的很好的社會,但後來因為人太貪心了就再也不能擁有衣食無缺的日子了,原始神話通常講述從前最遠古時代的故事,來解釋現在的風俗或狀況。 當我們一聽到國語童謠:『好久好久的故事,是媽媽告訴我,再好深好深的夜裡,會有虎姑婆,愛哭的孩子不要哭,他會咬你的小耳朵,不睡的孩子趕快睡,他會咬你的小指頭……還記得還記得,瞇著眼睛說:虎姑婆別咬我,乖乖的孩子睡著了!』便會出現生動的虎姑婆形象,童謠背後的的神話思維,使得這首歌產生了實質的作用。又如台語童謠『落大雨,透大風,烏天暗地瞋雷公,析爁爍,雷公響,雞仔鴨仔驚甲憨憨。』一聽到雷公與析爁(閃電)就會有兩個鮮明的人物從腦子裡跑出來,ㄧ個是負責掌管打雷的神---雷公,一個則是負責閃電的---閃電娘娘,這就是神話思維發揮潛移默化的功效。 每一個民族童謠背後的神話傳說,架構出不同民族的文化思維,若不能了解童謠背後的神話思維,常會令人望文生義摸不著頭緒,藉由布農童謠中的神話傳說,可發現布農族人幽默風趣富有想像力的世界。以布農文化背景了解布農族童謠,可發現神話與歌謠是相輔相成的,有如以聖歌傳達聖經思想一樣,使人於歌聲的悠揚音符中,接受了其中的思想,更加速了思想的傳播。我們可以說除了依靠血緣建立的族群外,更重要的是藉由共同的神話思維,產生共同的情感、回憶,才能形成的文化上真正的族人。 布農族童謠之神話色彩 由【啄啄公雞】探究食物起源神話 從童謠中所描述的事務中或思維的方式,可以判斷出初民所面對的生活環境與相對應的應對方式,換句話說,可以由童謠中看出時代的轉變與人們如何去理解時代轉變,藉由童謠一方面可以不斷述說著祖先的故事,一方面又可以唱出下一代面臨的問題,每一代的子孫就是透過長輩唱述的童謠來看世界。原始狩獵時代的人類用狩獵野生動物及採集野生植物解決食物來源的問題,而面對自然萬物的不可預測,根據經驗法則怎樣的狀況會順利取得獵物,相反的怎樣的狀況又會遭遇危難,這就產生了各族群的神話與禁忌,大家都會深信不疑。 布農族是狩獵的民族,排灣人稱布農族為『擁有法術的獵人』,泰雅族則稱之『高山影子』,可見布農獵人高超的狩獵技巧,但後來亦慢慢發展與燒墾農耕並存的生活型態,此一現象亦可於布農童謠及布農神話中,找到由狩獵進入農耕時代之遺蹟。 我們可以發現布農族傳統童謠,大部分都與打獵有關,例如:父母教小孩學做陷阱(hatup)捕捉老鼠,小孩子可捕捉老鼠來孝敬父母。或是小孩子學巫師在守獵隊出發前所做的祈禱詞,內容是祈求豐獲,祈求神呼喚我所要獵的動物都朝鎗的方向來!也有敘述狩獵之過程:越過山嶺、經過斷崖、穿過瀑布,許多生動又有趣的敘事童謠。唱詞中也仔細描述獵人如何區分山羊,『剛長出角的小山羊、角已近半長的山羊都給予釋放,要捕的只是角長完全的大山羊,獵人會很高興已捕到成長完全的大山羊,可揹回家把牠剖開分解送給親友們享受。』從布農族童謠中可知布農族真正是狩獵的民族。 對原始初民而言,在採集時代能夠在野地發現食物,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如果又能夠獲的食物的種子,更是一件了不起非常新奇的大事,因為大家不用在為了尋找食物,而到處奔波,這是一個石破天驚的事,但必須要好好解釋說明種子到底是怎麼來的呢?於是各類的神話出現,來解釋怎會有種子出現呢?對於原始初民來說,食物種子來源的神話,是真真切切的事絕非虛構的,在神話故事的逐漸傳播中,大家便慢慢接受了各種種子,並懂得如何撒種,以獲取更多的食物。可試想當原始人看著土壤的種子發芽,並冒出『兩片』子葉,那該是多麼神奇的一件事啊!似乎發現了造物主的秘密,在布農人的邏輯思維把『一』稱為『tasa』,『tasa』是指一座瀑布,而『二』稱為『dusa』意思指植物剛發芽時剛冒出的兩片葉子,換言之,可知種子冒芽的意象對於布農族人的內在秩序思維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我們可於布農族傳統童謠發現關於農耕的唱詞,如教導孩子『要撒種小米,吃過飯了還要再工作,一直到晚上,要每天勤勞工作,就會覺得恨快樂。』另外還談到遊耕的開墾方式,『要先清除地上雜草及挖動泥土並做記號,如果不小心開墾到別人的土地,要贈送一條女裙做為補償。』唱出了屬於農耕時代的風俗。 【Toktok tamalug啄啄公雞】這首童謠是流傳最廣、但異文也最多的一首童謠,所有異文中唯一不變的詞句就是『Toktok tamalug』翻譯為『啄啄公雞』,公雞是農耕畜牧時代,豢養的家畜中最常見的動物,而唱詞中出現一個動詞『minag』是指『撒種的動作』,透過歌詞中可隱約看出一幅由山居原始狩獵及農耕畜牧時代寧靜安詳的圖像。其中一首唱詞如下: 【116】TOKTOK TAMALUG Toqtoq tamalug, minag qalidang、lapat、banuaz, 啄 公雞 撒種 樹豆 蕃石榴 李子 (啄啄公雞,撒樹豆、蕃石榴、李子的種子) sia LUMAV masaihu, manaq sakut. 是 人名 技術好 射 山羌 (是LUMAV技術好,射山羌) 翻閱尹建中《台灣山胞各族傳統神話與傳說文獻編纂研究》發現有許多的神話傳說是在說明種子的由來,藉由神話傳說的解釋種子的由來,可讓『種子』這具有神異性的事物,能夠讓大家了解,而不會懼怕。以下舉例: 粟(小米)的由來: 從前有個男人,獨自過日子,有一天,一位來歷不明的女人帶著孩子到他家裡來,拿出一個葫蘆,說裡面有樣東西叫做粟,只要一粒就夠三人一餐之需,而且如果把粟埋在土裡,明年就能得到同樣的粟,而且一粒會變千粒 哥哥到處流浪,一天他走到海邊,撿到粟種,視如珍寶,帶回山上栽培,一年復一年,終於如今所見,蕃社裡到處都有了粟 紅豆的由來: 某男子到一陌生地,見一棟房子,屋前曬紅豆,他未曾見過紅豆,很想得到他……他悄悄攝起一粒,塞進陰莖的包皮裡。 稻米的由來: 從前,巒蕃asanlaiga社的洞穴中,住著一個有尾巴的人,名叫ikolon。有一次,幾個asanlaiga社的人進入洞裡,他非常高興地拿出米飯來嚮客……他們只好趁ikolon不注意時,偷了些米穀,常在陰莖包皮裡帶回家,這便是我們祖先種植稻米與紅柿之始。 曾經有ikolon人居住在地下,他們不吃飯也不吃肉,只聞食物的香味即可……哪時候祖先尚未有米,就想偷米,起初藏在男子的陰莖中,被發現取回。所以又藏在女子陰道內,ikolon不好意思搜查,所以沒被發現。 太古時,一對父子從天而降,因為他們不懂耕種,只好採野果為生,到處流浪。一天他們在路上遇到一位怪人,頭臉都被濃密的毛遮住,怪人說:「我是女人,你們到我家來,就可不愁吃的了。」於是父子倆就到女人家,果然那裡都長滿穀類……他們便邊走邊摘穀粒。 花生的由來: 有一日,田裡飛來一隻小鳥,將一物埋進地中之後飛走,不久,該地冒出嫩芽,是為花生的起源。 地瓜的由來: 從前,有個人用葛藤捆綁屍體埋藏,後來在埋葬屍體之處長出一種從未見過的藤蔓來,那人便沿著藤蔓往下拉,結果發現了地瓜。 從以上的神話傳說可知,食物種子的由來有: 女人到家裡,拿出葫蘆,裡面有粟。 哥哥走到海邊撿到粟種。 asanlaiga社人進入ikolon洞裡,男子將稻米塞進陰莖的包皮裡。 先將稻米藏在陰莖包皮裡被發現,又藏在女子陰道內沒被發現。 父子到女人家,邊走邊摘穀粒。 小鳥將花生埋進地中。 用葛藤捆綁屍體埋藏後長出地瓜。 李清福教授在《原始(archaic)神話與發達神話瑣議──以臺灣原住民與中國大陸古代神話為例》比較了原始神話與發達神話,李教授認為布農族的神話是屬於原始的神話,因為取火、拿到小米、射多餘的太陽等都是無名的某人的功勞,並是從另一個世界獲得的,天然財物有的是從另一個世界自己下來的:如布農族神話是說從天上落下葫蘆,葫蘆裏有小米,越南泰族神話則是米自己飛到人家裏;有的是從另一個世界盜取的。原始神話通過講述從前最遠古時代的故事來解釋現在的風俗或狀況。但在發達文明神話中,卻是由都是民族的文化英雄自己發明或是命令手下的人製作。 由【過來太陽】探討射日及祭典由來神話 以前,物資貧乏時代,冬天時沒有足夠的衣服禦寒,小孩子們起床後,最需要太陽的照射來取暖,因此,大夥聚集在陽光最先照到的地方,唱這首歌以等待太陽出現。從這首歌中亦可看出布農族人對萬物的看法,世界萬物都與人具有某種關係,將萬物予以人格化,所以小孩以調皮又含警惕的語氣跟太陽說話,期待太陽快點出現以便取暖,神話故事與日常生活透過小孩特殊的詮釋方式相融合。小孩子以調皮又帶有警惕的語氣,激勵太陽趕快出來以便取暖,令人莞爾。 【38】VALIVALI Valivali nituasa panagausan taki-LITU maikavas habas buan. 太陽 不可以 被槍先 住 地名 獵人頭 以前 月亮 (太陽啊!你趕快出來吧!不要被住在LITU那邊 曾經獵射過月亮的人搶先到達又把你射死了!) 這首歌中,充滿小孩子的想像,布農族是高山狩獵的民族,每天太陽總是會從山頂上出現,於是山頂上就成了VALI太陽,和住在LITU那邊射過月亮的人比賽的場地,每天都在比賽看誰先到山頂上,如果是LITU那邊的人先到,那他就會拿出弓箭等太陽一出現就射下他,所以小孩子非常緊張的唱著『太陽啊!你趕快出來吧!不要被住在LITU那邊,曾經獵射過月亮的人搶先到達又把你射死了!』希望太陽快快出來才不會被射,這樣一來才能享受溫暖的太陽。這首童謠源於一個布農族廣為流傳的射日神話,在孫大川《布農族與月亮的約定》中詳細述敘這個射日神話: 在太古時候,有兩個太陽在天空輪流照射大地,沒有黑夜只有白天。炙熱的高溫使得動植物都難以生長,有一戶布農人家為了生存在酷熱的旱地裡耕作,下田時只能將小嬰兒放在田邊,用摘來的野菇婆芋遮住強光,但仍然抵擋不住陽光的照射,小嬰兒被曬死變成一隻蜥蜴。嬰兒的父親悲憤之下,決定將太陽射下。父親帶著大兒子,等待日出的瞬間,向太陽射箭,一箭射中了太陽的一隻眼睛,受傷的太陽光度漸漸變弱,變成了月亮。 父子倆完成任務想逃跑時,被月亮發現了,月亮用口水沾在指頭上, 把他們黏住,對他們說:「你們將我射傷,我不會報復,但要遵守三個戒律,否則族人將會滅亡,第一、要觀察我的出沒以及盈缺變化,透過儀式來紀念我,我將護佑小米豐收不匱乏,第二、制訂禁忌,規範不當行為,建立有秩序的公義社會,第三、所有的人由生到死都要舉行生命祭儀,敬告天地精靈,使人類存在有價值。」父子倆答應了月亮,並帶著約定回到部落。」從此,布農族大地有了黑夜和白晝,人們耕作和休息有了界定,因為和月亮的約定,一連串的生命禮俗、歲時祭儀,形成了今天布農族的規律、祭祀以及禁忌的由來。 於是布農族人依據月亮的陰晴圓缺,配合農業季節及其週遭環境的經驗,訂定了他們的曆法以及歲時祭儀。孫大川先生說: 某種角度說,有些神話傳說支撐著一套禁忌系統,一套宗教儀節。它使這些禁忌、儀式得以操作,並賦予它們力量、活力。神話傳說,因而也可以形成一個民族內在的神聖秩序。 我們可知神話與原始崇拜、原始祭典及儀式有一定的關係,神話更有推究原因的功能,即解釋各種事物,如動物、人類、祭奠和儀式的來源或特點,並講述的某些事件成為當今流行習俗的成因,這是神話的主要敍述目的。 由【似藤的植物】探討部落神話 布農族【似藤的植物】童謠幽怨的歌聲中,背後有一個感人的神話故事,描述一個有孕的布農婦女被泰雅族人擄走,後來靠著堅忍的毅力,帶著小孩逃回故鄉的神話故事: 一位懷有身孕的布農族婦女ADAL在田裡工作時,不幸被泰雅族擄走,當時,她沿途折斷maila的枝椏,做為日後逃生的記號。在異鄉被逼再婚,當孩子生下後,其公公對她婚後未及年而生的小孩,因非自己的血統而常加凌虐,加深她逃回故鄉的念頭,但苦無機會。 七、八年後,有一次小孩子跟著獵隊去學習打獵,數天後,為追趕大隻野獸,把小孩子安置在一休息處,以等待獵隊豐獲歸來。獵隊分兩路分發,小孩子脫下山羊皮衣披掛在草叢曝晒汗濕,自己躺在地上休息,沒多久,突然”碰”一聲,小孩子嚇得跳了起來,無意中看到前方不遠處一條身影……他的阿公急速竄走,後來小孩子發現他的山羊皮衣射穿了一個洞。 回家後,小孩把詳情告訴母親,母親在萬分恐懼之餘,為了孩子安全,下定決心早日逃回故鄉。於是,開始儲藏食物,利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囑咐小孩子偷偷把食物送到一個隱密的地點藏起來。過了一段日子,趁著獵人大舉出獵的機會,帶著孩子與食物,循著昔日maila所折斷處新枝椏當路摽走向回家的路上;但在半途中,泰雅族的搜索隊帶著獵狗追趕過來,她帶著孩子躲進一座瀑布後的山洞中,不久,搜索隊到達瀑布,有人要進去尋找,這時正好從洞口飛出一隻小鳥。那個人認為洞裡有鳥就不會有人在,因此搜索隊轉往別處去。 母子兩人在洞內躲了三天三夜,然後又翻山越嶺,經過數天的跋涉,終於抵達故鄉。故鄉景色依舊,到了家屋外,卻有情怯的感覺,只怕家裡人事已非,在茫然情緒中拿出口簧琴,吹起昔日歡聚時常演奏的曲調。在屋內的丈夫一聽到熟悉的樂聲,心裡一怔,莫非是她失蹤的妻子回來了,衝出大門,的確是她,兩人及孩子抱得緊緊的,所有悲喜盡在無言中。丈夫已再婚,再婚的妻子,目睹這一幕人間悲喜交織畫面,含著淚水悄悄的離開了家,以祝福這對患難夫妻及孩子的重聚。 但過了不久,Adal受到敵族的詛咒化成了夜鶯,不斷的悲鳴著:「salbu isang」,salbu是哀愁的意思,isang是心的意思,表示非常淒涼難過,布農族語中稱夜鶯為salbuisang,便是取其聲音。傷心的Diang在長大後,憑著對敵族的熟識,潛入敵族,獵取頭目的人頭,為母親報仇,也為布農族人洗雪前恥。中年後的Diang,被推舉為全部落的lavian,也就是軍事領袖的意思,在他的帶領下,成為一個安寧無紛爭的部落,深受世代頌揚。 神話故事的敘事鮮明了人物的形象,塑造了一個堅忍的布農婦女形象,最後化為夜鶯,夜夜哀傷的啼叫著,而機智勇敢的兒子化悲憤為力量,帶領族人保護家園成為一個安寧的部落,於是布農童謠含蓄婉轉的詠歎著這個神話故事,歌詞如下: 【82】LIG KABU MAILA Lig-kabu maila lig-kabu maila, 似 藤 植物名 似 藤 植物名 antala-i ka tama, a sigunui ka tina, 抱 爸 也換 媽 Lig-kabu maila lig-kabu maila 似 藤 植物名 似 藤 植物名 antala-i ka tama, a sigunui ka tina, 等候 爸 也換 媽 minunkalukalu kuvisvis, tasa kupan sa minutda, a-o-ho-du. 散亂* 激盪* 一個 竹製便當盒 有剩的 感嘆聲 整首童謠開頭畫面簡單的描寫『Lig-kabu maila』,雖簡單三個字卻意義深遠,根據洪國勝先生田調資料整句文意的翻譯是『感謝maila!由於maila像藤一樣,富有神奇的再生能力,使我們母女能依新枝椏當路摽,順利回到我的夢想中的家園。』若是如此的翻譯,那『Lig』則解釋為『感謝』。再根據歌詞中的單字的解釋『Lig』是『似』的意思,而根據說明可知『kabu』在卓社群稱為藤,在邵社群為地瓜葉;而『maila』是植物名。 仔細推敲三個單字連貫之後表面字義,並思考傳說故事的情節,似乎可以有另一種翻譯,『Lig似-kabu藤 maila植物名』卓社群可翻譯為『像藤的植物』;邵社群解釋為『Lig似-kabu地瓜葉 maila植物名』翻譯為『像地瓜葉的植物』,而深沉的涵義則可理解為,『像藤的植物可是卻不是藤』;『像地瓜葉的植物可是又不是地瓜葉』,這樣一來就可推論,這其中有很深無可言說的的隱喻在,因為故事中的男主角,他是布農族人,可是媽媽卻在懷孕時,被泰雅族人搶走當老婆,所以他是『像泰雅族的人,卻又不是泰雅族的人』,因為男主角的的生父是布農族人,不是泰雅族人。 原始初民表達思想的方式是直覺性的運用語言,用語言的構造及大自然的景物,拼貼出內心想要表達的想法,這種方式是隱喻性的,在看似平淡的景物描寫中,其實浸潤著強烈的情緒和駕馭著奇特的想法,有著感性和具體性的神奇魔力,這即是列維布留爾所說的的『互滲律』及佛雷澤所說的『交感作用』,原始人類與大自然存在著一種互相感應、互相牽連或者是互相混淆,因此人類感覺萬物和整個自然有著人的靈性,而人也有著大自然的神性。這種人與自人之間似分未分的關係,似乎原始語言就成為體現此一關係的神話,是主客體尚未完全分化、互相感應的的原始隱喻,這種原始隱喻是語言、人、神與自然四位一體的語言。 由【阿布斯蓋】探討人變鳥神話 布農族童謠中有許多描述孤兒傷心難過的心情,例如『媽媽!我回來了,路很遠不好走,我在路上跌倒,腳受傷了,所以,提回來的水很少,媽媽!請你不要責罵我。』以前用竹筒取水,山路既遠又不好走,不易保持平衡,竹筒內的水常會溢出,深怕因做不好家事而被責罵。又有描述孤兒的心情的『綽號叫LOGQALUDUG蚱蜢的小孤兒,想起逝去的父母親傷心得全身痙臠;悲傷之情,令人憐憫。』後人唱出這首歌,以提醒人們別忘了給予孤兒真誠的愛心。『爸爸啊! 媽媽阿! 噯唷啊! 我是孤單的孤兒,我沒有穿衣服、沒有穿褲子,祖父啊! 祖父啊! 噯唷啊! 我沒有豬可當聘禮去娶妻,噯唷啊! 噯唷啊!』 而以下這首童謠是以『人變為鳥』的神話為童謠傳唱之背景,童謠名稱叫『ABUS-KAI』它是一種鳥名,取其鳥鳴聲『阿布斯蓋』故名,其腳細、有毛,叫聲可傳很遠,神話故事是在說一個孤兒被後母虐待而變為一隻鳥的故事。歌詞如下: 【18】ABUS KAI ABUS KAI ABUS-KAI ABUS-KAI! tai-anakun DAHO-DIAV. 鳥名* 鳥名* 受到報應* 人名 綽號* (ABUS-KAI! ABUS-KAI!嚐到報應的苦果。) ABUS-KAI ABUS-KAI! tai-anakun DAHO-DIAV. 鳥名 鳥名 受到報應 人名 綽號 (ABUS-KAI! ABUS-KAI!嚐到報應的苦果。) 唱詞中『tai-anakun』是指自己人打自己人,在此有不該做卻已做了,其結果就是受到報應的意思,布農族俗諺說『詛咒是長著翅膀的精靈,總會飛回自己的身上』,當你詛咒別人對別人不好時,最後自己也會招到報應,布農族人總是會很小心的說話,深怕觸犯禁忌,因為詛咒是一隻精靈長著翅膀,詛咒完別人,他會飛回説出詛咒的人身上。而『DIAV』 本為黃色之意,而『DAHO』常用來表示體弱多病、面黃肌瘦的人,因此『DIAV』黃色之意成為『DAHO』這個人的綽號。其神話故事如下: 從前有一位叫Abus的女孩和父母親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後來因為母親過世父親又娶了後母DAHO。剛開始的時候後母對他還好,但是自從後母生了孩子之後,便因為疼愛自己的孩子而虐待起丈夫前妻的孩子Abus來,平常只給她吃餵豬的鍋巴。隨著孩子一個個的出生,家務更加繁忙,後母要求Abus做更多的工作,每天忙著砍材、打掃、打水、洗衣服、還要帶弟弟妹妹。父親看在眼裡也莫可奈何。隨著日子過去Abus吃的更少,工作卻更加重了,連鄰居們都可憐他的處境。 有一天,Abus做完例行的家務事,肚子餓的受不了而向後母開口要一點鍋巴充飢,後母不但不給他鍋巴,還責備他好吃懶做而加派他工作。Abus在庭院為弟弟洗澡時,看著天空中自由自在飛來飛去的小鳥,非常羨慕的想著:『如果我像小鳥一樣自由自在該多好啊!』,想著想著不禁為自己的苦命掉下眼淚,於是Abus找了些羽毛把他綁在雙臂、屁股夾著掃把,口中念念有詞的求天神幫助他離開這個傷心痛苦的地方,然後往上一跳竟飛了上去,變成一隻鳥停在屋頂上叫了幾聲,那聲音就如同他的名字『Abus-kai、Abus-kai』一般。 後母聽到奇怪的鳥叫聲,從屋頂跑出來朝著聲音往屋頂一看,是一隻從沒見過的鳥,還對著他說:『我要走了,我要離開這裡!』後母才知道是Abus變成了鳥,對他說:『你下來!你下來!我現在就給你鍋巴吃!』父親聽了也趕快勸女兒說:『下來!下來!有話好說!』但是這隻可憐的女兒變成的鳥說了些詛咒的話:『當我飛回來的時候,會吃光你們的小米穗!』說完便飛走了。 父親在庭院傷心的妄的天空飛走了的鳥,從此失去了女兒,而山林中也多出了一種愛吃小米穗的鳥Abus-kai。這是布農族tai-anakun(自己打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受到了報應的故事。 神話中傳達了原始的思維,人可以變為動物,動物也可以變為人,因為蒙昧渾沌的狀態中,原始人似乎與萬物是無法明確分開的,且是可以交換的,例如:賽夏族說古時猴子曾經是人,泰雅族說鳶也是人,所以人可以與動物交媾,而且還可以相互交換身體器官,如男人與狗交換陽具。 葉舒憲在〈變形:對生命的另一種追求〉中說道:『死後變形的神話,常帶有一種沒有完結的情緒,當情緒驅除不散時,在生機論的世界中,這一情緒又成為另一種生命即變形的動力。』陳器文教授在《神鳥/禍鳥:試論神族家變與人化為鳥的原型意義》也談到:『人化為鳥,是困境中對自由的想像,也是面對死亡的神話隱語;是家族親子間產生緊張關係,尊卑對峙強弱立判之下,潛意識所流露的自我異化,化而為鳥,是身、心、魂各種形式的離家出走,暗示著既獲得自由,卻也就此消逝。因而最原始的氏族神話,是以人鳥變的模式傳達家族親子間的彼此認同或自我異化。』所以從此類的神話中亦可紓發精神上的禁錮,響往像鳥兒一樣的自由自在,在童謠的傳唱中也提醒了所有的父母,要真心誠意的關懷小孩,否則小孩會變成小鳥一樣飛走喔! 結論 童謠讓小孩子單純、快樂的唱唱跳跳,童謠也讓大人再次跟著孩子的歌聲回到美好的童年,美感的經驗產生於消融時空的活動中。從整個人類的發展來看,唱童謠是對身為人類為萬物之ㄧ對於生物性的存在、原始物種的一種懷思,那是一種野蠻的不受禮教控制的約束的本能,就如同長大了對於小時候種種懷思。如果說成年人可以藉由唱童謠時找到童年時黃金時代的單純美好;就如同時代進步的人類可藉由童謠去懷想原始人類沒有多餘慾望的簡單生活的滿足自適。 布農族傳統童謠演唱著布農族的神話故事,藉由反覆吟唱,使兒童身體感官得以協調發展,心靈的幻想空間得以滿足,讓身心進入平衡協調美好的狀態。藉由童謠的傳唱,可使整個族群擁有相同的意識及思維,於唱唱跳跳中進入了祖先的潛意識,而能使一個民族進入平衡協調美好的狀態。透過童謠的內容背景分析,童謠不再只是童謠,而是整個布農文化的具體而微的縮影,但童謠又卻只是童謠,有他單純乾淨純粹只是父母輩,甚至可說是整個布農先祖想要對後輩子孫說說話的想望。而這各想望會代代相傳說唱下去,不管時代的巨輪如何推進,我們總是要再重新站回屬於那各單純美好的童年唱著童謠的時代,重新站回人類敬天、謙卑與自我與人群與自然合諧相處的時代,如此才能堅定的往前走。 參考書目 莫蘭:《迷失的典範:遺忘的天堂、人類生物學》1974年。 黃應貴:《布農族》(三民出版社)。 田哲益全妙雲合著:《布農族神話與傳說》(台中:晨星出版社,2003)。 洪國勝:《布農族傳統童謠》(高雄:高雄市台灣山地文化研究會,2000年)。 孫大川,《布農族與月亮的約定》,台北:新自然主義,民92。 孫大川:《山海世界》(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有限公司,2000)。 劉芳:〈原始思維與詩歌語言〉《江漢論壇》(2006.12)。 馬大康、胡勇:〈從原始隱喻與詩性隱喻〉《學術月刊》(2005.5)。 馬大康、胡勇:〈從原始隱喻與詩性隱喻〉《學術月刊》(2005.5)。 林道生:〈台灣布農族童謠的曲調及歌詞背景〉。 葉舒憲:《山海經文化尋踪-想像地理學與東西文化碰觸》湖北人民,2004年。 陳器文:〈神鳥/禍鳥:試論神族家變與人化為鳥的原型意義〉。 李福清:〈原始(archaic)神話與發達神話瑣議─以臺灣原住民與中國大陸古代神話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