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亚的加州1号公路
一
当《大小谎言》(Big Little Lie) 的蒙太奇出现时,蒙特雷(Monterey) 像一首慢板乐章,暗示着生活如一部黑色幽默——即使在田园诗般海岸线,彬彬有礼的居民们,也有着“不和谐的暗流”。蒙特雷以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的史诗小说而闻名。
清晨离开了家,沿着加州1号公路(Highway 1) 南下。这条高速公路从俄勒冈州的北部边界开始,一直蜿蜒到圣地亚哥。从旧金山以南150英里的卡梅尔(Carmel)到圣西蒙(San Simeon),太平洋和圣卢西亚山脉像两个巨人一样碰撞,造就了沿岸旖旎的风景。
卡梅尔 (Carmel-by-the-Sea) 这座滨海小镇在蒙特雷半岛的南侧。几年前我和先生第一次来到这里,暂时逃离病后初愈的低落情绪,我依然记得被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不愉快。已是冬季的12月,海边小镇可能不是一个完美的"疗伤避难所"。
但新月般的白沙滩镶嵌着太平洋,蓝宝石一样伸展开来。沙滩边孤立着蒙特雷特柏树(Lone Cypress) , 被海风吹成了巨大的扇形,阳光把绿色的树冠照得熠熠生辉。










这个小镇一直对艺术家和作家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最早的居民有《野性的呼唤》作者杰克·伦 敦(Jack London)、《金银岛》作者史蒂文森(Steveson)、美国戏剧之父尤金·奥尼尔 (Eugene O'Neill)、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约 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等等。画家Mark Rothko、Norman Rockwell、Budd Hopkins、Paul Jenkins等都描绘过这里。
国画大师张大千带着一众弟子来到卡梅尔,被这里的风情迷住,租下圣安东尼奥街一处花园别墅,更名为“可以居”。他画海浪、枯松,也画卡梅尔。
“大小谎言”中妮可基德曼饰演的Celeste居住的房屋在富人区卡梅尔高地(Carmel Highlands),售价在600万至2000万美元之间,经常可以看到那些,在阿拉斯加和巴哈半岛之间迁移的鲸鱼。
小镇有很多风格小店——时装店、糖果店、 玩具店、古董店、陶艺馆,家家都有一个漂亮的橱窗,还有着愉悦而复杂的名字。


在卡梅尔吃过晚餐后,赶在五点之前去看日落。远处的大海在夕阳下荡漾,就像一片涂满蜂蜜的金叶。大海的气息和暖暖的灌木芳香扑面而来,我们可以看到岩石上的白色浪花,它们离我们太远了,听不到轰鸣的声音。


二
第二天我们直奔大苏尔, 通往大苏尔的道路狭窄且蜿蜒, 先生冷静地应对盘山公路不时出现的急转弯。我享受着汽车挡风玻璃外美得令人目瞪口呆的景色:险峻葱郁的高山、浩瀚湛蓝的海洋、陡峭高耸的悬崖、野花点缀的草地、飞泻的瀑布。
随之而来的是眩晕、敬畏和害怕,几百英尺的落差,近乎垂直的地形,与车之间只有一道护栏。






以放荡不羁著称的小说家亨利•米勒(Henry Miller) 也对这一切感到敬畏。他在大苏尔生活和工作近二十年。1957年, 米勒在谈到大苏尔时写道:“这个地方本身大得令人无法抗拒,……因此它产生了一种美国人不常见的谦逊和崇敬。”


三
大苏尔是一种精神,对艺术的影响已经在美国流行文化的诗歌、书籍和歌曲中出现了近一个世纪。
每个来到大苏尔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对一些人来说,这是一种令人敬畏的美。对另一些人来说,这是一种寻求精神指引的美——或许寻找接近此处灵魂的机会,或许寻找重新认识自我的机会。
对第一批西班牙定居者来说,大苏尔是"大南方"(El Sur Grande)。对于美国诗人罗宾逊·杰弗斯(Robinson Jeffers)这样的"非人类主义者",用诸如《比克斯比的着陆》等诗,思考大苏尔的“酒心孤单,我们的母亲是荒野”。把这里看作一个与大自然交流、寻找孤独、避免被关注的地方。
对于"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这里成了致幻药品和"自由之爱"的中心,这个形象直到今天仍未试图褪去。知识分子期望把此地建成一个没有单一宗教或"哲学优先"的社区,并很快演变成东西方文化的融合。
五十年代神秘主义者和禅宗爱好者追寻米勒来到大苏尔。在某种程度上,亨利·米勒把大苏尔从一个不知名的"乌托邦"变成了所有艺术家寻找灵感的目的地。
而今天,这里成了富人和特权阶层的温泉度假胜地。亨利将会对这一亵渎他最心爱的家的行为嗤之以鼻。
雾气笼罩在圣卢西亚山脉陡峭的山坡上,海滩上布满了潮汐池和巨大的岩层,远处还有海蚀柱。飓风点(Hurricane Point)是1号公路上的最高点之一,可以一览北部、南部和西部,还可以看到比克斯比溪大桥。
这座桥,确切地说,也是那些寻找杰克·凯鲁亚克的人的朝圣之地。他曾住在这座桥附近,诗人Lawrence Ferlinghetti 与世隔绝的小木屋里,在崎岖不平的海岸线上沉思和创作。









潮湿的海风轻轻吹向我们的脸庞,这一切就像“大自然在永恒的镜子里对着自己微笑”。美景当前让我们忘乎所以,我们甚至错过了就在路旁的“亨利·米勒纪念图书馆”。在温暖的季节,山脉和针叶树下会升起银幕,一些小众文艺电影在星空下放映。
米勒说,“一个人的目的地从来不仅仅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看待事物的新方法……” 。大苏尔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既美丽又危险"的视角,为迷失方向的人唱了一首美而悲伤的歌。
四
从Big Sur的南端开始,山脉变平,海岸线变成延绵的牧场。沿着1号公路往北、蒙特雷以南90英里Piedras Blancas的海滩上,数百只象海豹像腊肠一样堆积在一起,离公路飞驰的汽车只有几丈之远。



这种象海豹是北半球最大的海豹,也是世界上第二大的海豹。它们或躺或玩,繁殖、蜕皮、休息,其中一些身长16英尺、体重可高达5000磅的雄性海豹,发出的低沉呼噜声穿透了海浪撞击的声音。
从12月到3月,会看到雄海豹争夺雌海豹,并看到母海豹哺育可爱的幼崽,它们发出嘎嘎声和尖叫声,在这里会呆上一个月并在这段时间内体重增加三倍。












五
赫斯特古堡(Hearst Castle)的历史始于1865年,当时的美国传媒巨头William Hearst购买了4万英亩的牧场。
1919年他开始在自己的牧场上建造一座可以俯瞰圣西蒙村(San Simeon)的豪宅。他与加州第一个女建筑师Julia Morgan合作,设计了这个被他称为“La Cuesta Encantada(魔山)”的隐居地。历经28年,边设计、边施工、边修改,是美国历史上最豪华的私人宅邸。赫斯特去世后,他的后代因负担不起城堡高额的遗产税和维护费用,于57年将其捐给加州政府。
登上游客中心的巴士,逐渐攀登上位于Santa Lucia 山脉的城堡,它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太平洋。


整个城堡散发着文艺复兴和西班牙地中海气息,繁复的雕刻装饰借鉴了欧洲风格,却是钢筋混泥土结构。
正门是高耸精美装饰的双塔,城堡内的装潢奢华:漆绘花纹、镶嵌浮雕、织绣挂毯、高雅图饰、多彩瓷砖这些元素的厅房,陈列着赫氏毕生收藏的珍贵家具、艺术品、绘画、稀有书籍等。



赫斯特利用耸人听闻的新闻来卖报纸,他曾说过“Don't be afraid to make a mistake, your readers might like it.”的名言。
赫氏全盛时期有28份报纸、18本杂志、8家广播电台等产业。每逢周末,从洛杉矶Glendale火车站出发,备有爵士乐团和开放式酒吧的专列,将好莱坞名人送往210英里外的赫氏古堡参加派对。宅院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私人动物园,彼时盛况让人无限追忆。
进入一楼的会议室,像回到几十年前赫斯特招待客人们的鸡尾酒会,欣赏着高大房间的胡桃木镶板,文艺复兴时期和巴洛克式的挂毯以及新古典主义雕塑的杰作。

餐厅被命名为“修道院餐厅”,高高的窗户、明亮的丝绸横幅和闪闪发光的银色烛台传递着中世纪的格调,但芥末酱和番茄酱的瓶子,表明赫氏喜欢在他的庄园里保持轻松的氛围。

罗马室内游泳池(Roman Pool),装饰着八尊罗马雕像,这个游泳池看起来是仿照公元211至17年罗马的Baths of Caracalla。

从天花板到地板都用1英寸的方形马赛克瓷砖装饰,图案灵感来自于5世纪意大利的“Mausoleum of Galla Placidia in Ravenna”,它们也是古罗马浴场中传统海洋怪兽主题的代表。这些瓷砖被称为Smalti,内部为24K黄金,强烈的蓝色橙色和金色结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视觉冲击。

参观完,已是夕阳西下时,站在花园平台上远眺,整个城堡和远处的太平洋海岸线被涂上了一层金黄,“这幅景色一定值一百万美元!”——从盘山公路蜿蜒坐车往山下行驶时我想。后来我发现它的价值是1.95亿美元——对,是城堡,不是风景;但这两者不可避免地相辅相成。
1941年的好莱坞电影《公民凯恩 (Citizen Kane)》就是影射赫斯特,影片中虚构的角色被刻画成一个专横跋扈以及被所有人认为是自大狂的形象,和赫斯特城堡“渴望被人看到”的浮夸审美,诠释着贵族的腐朽品味。




六
作家F Scott Fitzgerald 在《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 )里说过:“Rich Americans will always be different from you and I.” 我忍不住想像盖茨比在赫斯特城堡中的场景。
爵士时代的美国充满喧嚣浮华,所有人纵情声色,金钱成了衡量成功与失败的唯一标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盖茨比之所以被摧毁,是因为在他的世界里,金钱并不能使一切成为可能——但在我们的世界里,金钱却日益成为可能。
年轻人很容易在盖茨比中看到自己,他的雄心与绝望,引发了想要燃烧着逃离或想要超越出生环境的他们的共鸣。他们渴望改变、渴望成功;他们从盖茨比中看到梦想的光芒。
盖茨比的故事是一部关于背叛他人和我们自己理想的寓言,新世界不会简单地复制旧世界的愚蠢和邪恶,追逐财富和地位的承诺是由巨大的社会不平等支撑起来的。
“我既置身其中又置身其外,面对千姿百态的人生,既为之感到陶醉,又感到厌恶。”——名利场就像盖茨比和赫斯特那毫无目的、无休无止的晚会,从“灯火阑珊,酒醒人散”最后的空虚幻灭感中醒来,只剩下一个人在城堡里孤独的游荡,不禁发出“繁华落尽终有时”的感慨。







加州1号公路/2014年12月27-29日
图/ Min&Xi 文/ 東西鴻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