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上个月,四叔来电:二奶奶去逝了!接到消息后,我愣了一会,也没有怎么悲伤。二奶奶享年93岁,在我们那里来说算喜丧,后辈们一般都不怎么悲伤的,况且二奶奶毕竟不是亲奶奶,小时候因为我太调皮的缘故,还常常被她指桑骂槐的骂,虽然随着年纪的增长,早已不放在心上,但怎么也说不上亲。
从东莞一路驱车回到老家,已是晚上十点。村上的村民早已帮忙搭起了灵堂,昏黄的电灯照着灵堂上苍老的照片,一瞬间竟有些鼻酸:二奶奶是我最后一位隔辈亲了。
看着老照片,思想抛锚的我想起的竟是二奶奶和外婆吵嘴的场景,虽然外婆的嘴稍显笨拙,常常处于下风,却从不屈服,词穷的外婆有一句不变应万变的绝招:不管你.......反正......
外婆一生育有两儿两女,不知是屋场风水不对还是怎么的,四个子女当中,我大舅爹为人蛮不讲理,脑子从不转弯,动不动就跟人打起来。二舅爹智商低下且讲话结巴得厉害,要完整的讲完一句话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姨妈也是智商低于正常人,常惹人笑话,但好在人很老实。只有我妈是正常人,在家中是老夭,长相也比哥哥姐姐好看得多,所以在家里得到的宠爱较多。
外婆家在村上算是比较穷困的,大舅爹和二舅爹年青的时候,外婆常担心两兄弟找不到不婆娘,好在大舅爹得人介绍,娶到了舅妈。舅妈脾气温和,待人友善,从不与人争吵,受气也从不与人说道,村上人都说大舅爹走了狗屎运,然而就算是这样的好人,大舅爹依然动不动就拳打脚踢。偏生外婆嘴笨,两口子打架的时候不会劝架,只好在一旁死命的骂大舅:“挨万刀的”,“砍脑壳的”,“背石脑壳”。。。打完后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舅妈,只能又单独在舅妈面前再骂一次大舅:“挨万刀的”,“砍脑壳的”,“背石脑壳”。。。终于,有一次舅妈受不了了,抓起一瓶农药喝了下去,好在抢救及时,又活了过来,但也因此留下了病根,直到今天,身体依然比正常人弱得多。
二舅爹的条件比大舅爹还要差很多,毕竟是个“拉子”(结巴),外婆自知这条件要找个姑娘亲很困难,便让外公托人从贵州苗寨找了一个死了男人的苗族女人,这就是二舅妈 了。二舅妈长什么模样,什么性格,会不会讲我们这边的话,我已完全记不清了,只是对二舅妈带过来小女孩还有一点点印象。二舅妈嫁过来的时候,赶上田地收成不好,家里粮食困难,外公三天两头的嫌二舅妈吃得多,稍有不如意就又打又骂,二舅爹从不懂保护自己的婆娘,有时还加入其中。二舅妈后来便只吃一半的饭,小表姐经常偷偷把自己的饭分一半给二舅妈。外婆向来俱怕外公,每次外公一骂人她便躲得远远的,从不相劝,况且外婆也嫌二舅妈脑子不好,干活不利索。后来,外公把二舅妈送回了娘家,没多久娘家那边就把人送了回来,过了一段时间,外公又把二舅妈送了回去,娘家那边不同意又只能带了回来。最后一次送回去后,娘家那边再也没有送回来,外公回来后就生了大病,没多久就死了,村里人都说外公太缺德,被“苗子”放蛊弄死了。外公死后,外婆便和二舅爹单独在一边过了,母子两人除了为农活偶尔吵吵骂骂,大部份时候都安安静静,孤孤单单。
相比两个儿子,姨妈的亲事则顺利得多,虽然稍显愚笨,但身材高大,干活有力,嫁给了老实巴交的姨爹,外婆虽嫌姨爹不够“狡猾”,但姨爹家不在本村,只能远远的埋怨,拜年时又人太多,当人面埋怨女婿总是不好,会惹人笑话。
我妈跑爸谈朋友的时候,外婆对我爸是很不满意的,小女儿是四个子女中最优秀的,觉得我爸不够好,其实我爸当时在村上应该是比较优秀的年青人了,是那个年代少数上过高中且在村里有任职的。外婆每次看到他们在一起就会骂,有时还上门来骂,弄得两边家长都很不合谐,以至于后来两亲家并不如何亲热,在我的印象中,爷爷从未去过外婆家,可能我出生前有去过吧。
我在乡里上五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周末还在回家的路上就听人说我爸被外婆家的人打了,回到家问了后才知道原因:当初大队分田的时候,我家的田在外婆家田的下面,所以我家田水的水渠是从外婆家田的外侧过的,分田之前队上就已议好下边田的水渠必须是从上边田的侧面过的,之前的好多年都一直相安无事,这一次不知道外婆听谁说水渠这样过会让她家田里撒了肥的田水会流到我家田里,在分水的会上,死活不让我家的水渠过了,我爸和我爷爷当然不能答应,于是打了起来。那天我家这边只有我爸和爷爷父子两,没有外婆家人多,没打过,表哥还动了镰刀,准备砍我爸,结果不小心砍到了外婆的额头。这一架打完后,两家有好几年都没有走动过,相互在路上碰到了装着没看到。那几年我看到外婆家的人也是不喊的,后来虽然两家恢复了关系,但我可能养成习惯了,有时候在路上碰到虽然会打招呼,但“嘎婆”两个字却怎么也叫不出口,每次这个时候外婆就跟我说:“我不要你只是打招呼,我要你喊我嘎婆。”可是我真的喊不出来了,只能尴尬的笑着走开。也是从那个之后的十多年,我再也没有去过外婆家,外婆家里的房间长什么样,我也是完全不记得了。
后来,我毕业出来工作了,见到外婆的机会就很少了,只有过年放假那段时间能见着一面两面,每年回去我都在姑妈家或者叔叔家里住,从来不去外婆家住的,我早已经不恨她了,也早已经重新开口喊她嘎婆,但我依然不习惯去她家,现在想来,有时候习惯真的很可怕,不知不觉就左右着你的行为。也不知道从哪年开始,外婆每次见到我回去了,第二天总会到我姑妈家或者我叔叔家去喊我去她家吃饭,她来得很早,每次来我都还在床里睡着,就听我姑妈回答到:“他在我家吃,不去你那里了,吃完了他还要去某某村拜年”之类的话。其实有时候我想去的,但真要去又迈不开脚,已经成习惯了,但外婆依然每年如此,我想她可能也习惯了吧。
有一年回去,妈妈跟我讲起外婆的近况,说外婆八十多了,身体没有以前好了,和二舅爹在一起,二舅做不得什么东西,家里的大活基本都是外婆在扛,以前过年回去拜年,妈妈都会给外婆一些钱,但今年她有事不能回去,让我代替她去。这是这么多年我唯一的一次去外婆家吃饭,二舅爹在火铺上烧火,外婆在火铺下切肉,火铺上放着很多水果和糖果。外婆边切肉边不停叫我剥橘子,剥柚子。。。我边吃边看着外婆切肉的手,她的手很苍老了,如同橘子皮一般,拿刀的手有些颤抖,但切得很稳,每片肉的大小厚薄都相差不大,我不记得以前外婆切肉的样子,可能也和现在差不多吧,外婆家电灯瓦数很小,有时候外婆转过身去,把手扬到头上,我分不清她是在缕头发还是擦眼睛。外婆做菜的手艺一般,或许她以前的手艺要好一些吧,那一顿饭我一个人喝了两瓶脾酒,吃了很多菜,没有吃饭。外婆一个劲的埋怨饭做多了,还说现在年青人都不喜欢别人帮挟菜,让我自己喜欢什么就挟什么,告诉我哪块肉味道比较好。
14年快放五一假的时候,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家去玩一趟,表哥突然来电说外婆去逝了,我现在依然形容不出来我当时候的感觉,似乎很悲伤,又似乎不太悲伤,就整个人呆呆的,什么也想不出来,什么也不愿意想。回到外婆家当晚被安排守灵,就是在棺木的旁边搭床睡一晚上,以前村上死人我都离棺木远远的,这次我以为我会害怕,没想到除了中途起来往棺木下的油灯里添油,基本是直接睡到了天亮,什么感觉都没有。接下来就是走家祭之类的流程,都完成后,法师似唱似说的总结了一堆,我只记得:八十有四。。。谷子熟了,自然脱落。。。
去年村里扶贫,二舅爹作为被扶贫对象,政府被贴了一笔钱在镇里修房子,前提是要把之前的老房子拆掉,今年二奶奶过世我回去看到外婆家已经拆了,只剩两个灶台孤零零的立在那里,我在房场上用脚丈量着猜哪块地方是原来的堂屋,哪块地方是原来的睡房以及哪块地方是原来的火铺。外婆二十不到就嫁过来了,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这个屋子她住了六十多年,如今屋子拆了,如果真有老人家说的逢年过节魂灵归家,外婆还能找着家吗?或许,根本没有魂魄这回事吧。
今年已经是外婆过逝的第五年了,这五年间每次回去,总感觉外婆似乎还没有走,早上迷迷糊糊的时候,总感觉外婆似乎还在喊我吃饭,我想我可能还是不会去的,但她喊我吃饭的声音,我想我可能也已经习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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