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机杼》(一些零碎的笔记)
1、《序言》:在本书中我试图就小说的艺术提几个最基本的问题。现实主义现实吗?我们该如何定义一个成功的比喻?什么是人物?何时我们会发现小说中出现了绝妙的细节?何谓视角,视角何用?什么是想象的同情?为什么小说能感动我们?
2、是为了把这种技巧和世界重新联系起来,就像以前罗斯金希望把丁托列托的画和我们怎么看一片叶子联系起来。
3、《叙述》:p2-3,实际上,第一人称叙事基本是可靠多过不可靠,而第三人称“全知”基本是局限多过全知。
(有道理)
4、p3,我们知道叙事者不可靠,因为作者已经就此警告过了,作者的一整套操作是可信的。
(想起了福克纳《喧哗与骚动》里面的白痴叙述)
5、p6,自由间接体在不动声色时最有效力:“泰德透过愚蠢的泪水看管弦乐队演奏。”
加入“愚蠢”一词引出问题:这个词到底来自何人?
6、p7,这不过是戏剧性讽刺的另一种定义:通过角色的眼睛看事物,但同时又被怂恿着去看那些角色看不到的东西(这种不可靠性与不可靠的第一人称叙事者如出一辙)
(我的天好有道理)
7、p10,詹姆斯的自由间接体,能使我们同时进入至少三个不同视角:以父母和成年人标准对威克斯夫人的评判,这种标准评判的梅茜版本,还有梅茜对威克斯夫人的看法。
(儿童视角)
8、p14,这个笑话的一部分在于这种语言是那位大人——大人本身就是一个仿英雄体的词——形容她自己时可能会用的。笑话的其他部分则是这位大人如何渺小。
(喜剧效果之一,名不副实)
9、p15,我们可以说,“毕司沃斯先生”是一个浓缩的自由间接体,“先生”是他一厢情愿的自我定位,但他永远成不了一位先生。
10、p21,这些精湛的体察和优美确切的词语是乔伊斯的,读者必须签订协议,接受布鲁姆有时候听上去像布鲁姆,有时听上去更像乔伊斯。
(意思是,要在透露出足够多自己声音的同时,保留人物性格的合理性,即某个行为是出于人物性格而发生的,还是作者为了告诉读者某些信息而发生的?假如是后者,会不会有可能和人物性格发生冲撞?)
11、p24,小说中总有一种基本的禁止关系:我们能否把作者的看法和语言同人物调和在一起?如果作者和人物完全融合为一,就像前面华莱士的段落,我们得到的,不妨说,就是“全部的无聊”——作者腐坏的语言是在模仿现实中存在的那种腐坏的语言,我们对之耳熟能详,实际上避之唯恐不及。但如果作者和人物分得太开,像厄普代克的那段,我们感到文本上面有一股分离的凉意,开始讨厌文体作者过度“文学化”的手腕。
12、p26,作家风格和笔下人物风格的冲突在以下三个因素齐集时最为激烈:一个很卖力的卓越的文体家,比如贝娄或乔伊斯;而这位文体家又致力于跟随笔下人物的所知所思(这通常借助自有间接文体或它的后裔,意识流来完成);同时该文体家对描述细节特别有兴趣。
13、《福楼拜和现代叙述》:p29,“作家在作品中必须像上帝在宇宙中那样,无处不在又无影无踪。”(福楼拜)
(经过挑选的细节)
14、p30,福楼拜和那些例子的不同,在于他的方式是强调短期和长期事件的并置。勃鲁盖尔和麦克尤恩描述的是,在同一个时间里发生了两件很不同的事;而福楼拜设定的是一种时间上的不可能性:眼睛——他的眼睛,或弗雷德里克的眼睛,好像在一瞥之间,便能尽收那些以不同速度发生与不同时间的情感和事件。
15、p31,小说中的主角和/或作者同时注意到两者——而在某种程度上两种体验之间没什么重大差异:一切细节都令人麻木,又都令窥者心惊。
16、p32,尸体永远都是死的,但在他的脸上,生命继续:蚂蚁们忙忙碌碌,对人类的死亡无动于衷。
(电影感)
17、《福楼拜和浪荡儿的兴起》:p34,这个人物(浪子)本质上是作者的替身,是作者渗透进来的侦查员,无可奈何地为各种印象所淹没。
18、p36,福楼拜的创新之处,就是让这个问题变成多余,把作者和浪子彻底搞混,读者下意识地就把弗雷德里克提到福楼拜的文体水平:我们觉着两者应该都很会观察事物,这就结了。
(有点点想起权游的开头)
19、p40,栩栩如生是因为,那些细节真的很能打动我们,尤其是住在大城市里的,深深打上了随机性的烙印。而我们确实在不同的拍号里存在。
20、p41,人工雕琢在于对细节的选择。生活中,我们左顾右盼,东张西望,歧视却不过是一架徒劳的照相机。
(其实有点像拍电影了,之前看某本书就说,导演的画面都是经过选择的,为什么是拍这个场景而非其他,为什么某个物品会有特写等等)
21、《细节》:p47,你只要教过文学课,就知道大多数年轻的读者都不敏于观察。
(hhh)
22、p50,在《一个青年艺术家的肖像》里,斯蒂芬·迪达勒斯看见凯西先生的手指伸不直,“凯西先生告诉他,他三根手指活动不便,是为了给维多利亚女王做生日礼物”。为什么这个细节,给维多利亚女王做生日礼物,如此生动?我们的切入点是这种确切性的喜感,这件确凿的事:如果乔伊斯只是写“凯西先生手指活动不便,是在一次制作生日礼物时伤到了“,这个细节就比较平淡,比较模糊。
23、p56,纳博科夫和厄普代克有时定格细节,将之变成一种自我崇拜。唯美主义在这里是一个很大的风险,同时也是对眼力的夸张。(生活中有的是非视觉的细节。)
24、p59,晴雨表不说明任何问题,这件东西“既非格格不入又谈不上醒目”;它显然是“无关”的。它的作用是标示现实,它在那里就是为了营造出一种现实的效果,现实的氛围。它就是在说:“我是真的。”(罗兰·巴特的观点)
25、p62,避开水塘、弄一下眼罩——这些都可说是无关或过剩的细节。它们难以解释,它们出现在小说中就是为了标示这种无法解释的东西。这是现实主义、“现实”风格的一个“效果”。
换言之,生活中确实存在一些没法解释或者不相干的东西,正如那个毫无用处的晴雨表,确实存在于真实的房子里。
26、p63,它们在那里是给我们营造一种生活的感觉。它们的无关紧要正是其意义所在。米什莱那个备受巴特怀疑的段落里,之所以要用这种意义重大的无关小细节,最明显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表现时间的流逝,而小说为文学平添了一个新的、独特的课题——把握瞬间。
27、p66,一个优秀的小说家会任由那次皱眉放着,也会任由我们的解释放着:完全没必要拿解释闷死这小小的一幕。
(不必事无巨细,这也是生活的本质)
28、《人物》:p78,实际上他们(读者)会对作者说:“我知道他们只是虚构的——你繁复暗示我们这点。但我只能把他们当真人对待,这样才能认识他们。”
(后现代小说,元叙事)
(作者并不去区分扁平人物、圆形人物的优劣,也不去区分内心世界丰富与单薄的人物,他们都是人的不同存在而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布鲁姆的想法有区别吧)
29、p87,他们都是“真实的”(他们具有一种现实维度),只是以不同的方式。现实的水平因作者而异,而我们对某个人物身上特定的深度或现实度的欲望,必经受每一个作家的调教,最后适应每一本书的内在规范。
30、p88,我以为小说之失败,不在于人物不够生动或深刻,而在于该小说无力教会我们如何去适应它的规则,无力就其本身的人物和现实为读者营造一种饥饿。
31、一类人物完全不像作者自己(他们负责展现世界的神秘和不确定),一类人物人物来源于作者自身(对某些问题的拷问)
32、p90,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有炽热的内在生活,而不论何时我们都可以感到,这种对灵魂的拷问,是出于作家自己的需要。
33、p92,所以一个文学人物的活力,和戏剧化的行为、小说的连贯甚至最基本的可信度——更不要说可爱度——关系不大,真正有关系的是一个更大的哲学或形而上学的意义,是我们意识到一个角色的行为具有深刻的重要性,某种重要的东西正遭受威胁,而作家在人物头顶沉思,正像神在水面上沉思。
34、p94,注:用空间来比喻深浅、圆扁是不充分的。更好的分类法——虽然也不完美——是透明程度(相对简单的人物)和晦涩程度(相对神秘的人物)。许多引人入胜的故事是对神秘的探索。
(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就是让读者去追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35、p94,再退一步讲,许多小说中最生动的人物都是一根筋的偏执狂。
(为什么呢?更能打动人?)
36、p99,但与福斯特的论断相反,平面人物如奥摩儿真的能“令我们惊讶”——意义在于,他只需要惊到我们一次,然后可以永远退出舞台。
37、《意识简史》:p104,单以叙事而言,他(大卫)不思考。
38、p105,所以对麦克白的诅咒不是神学层面上的,虽然设置了三个女巫还有幽灵;真正的诅咒是心理层面上的,“写在脑中的烦恼”。
39、p106,在大卫的故事里,听众在很大的程度上是无关紧要的;在麦克白的故事里,观众是可见而安静的,独白确实让人感到不仅在对观众演讲,同时也在和人交流——和我们——我们是不会回应的,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对话。拉斯克尔尼科夫的故事中,观众——读者——是隐形的,并且将一切尽收眼底:所以读者取代了大卫的上帝和麦克白的观众。
40、p108,但小说很快就显示出它很乐意放弃幼稚的情节,转营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所谓的“不圆满的”有“假结局”的故事(他指的分别是福楼拜和契诃夫)。
41、p114,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次又一次地向我们展示了骄傲其实和自卑只有一步之遥,而仇恨与一种病态的爱也只有一步之遥,拉摩的侄子远比他愿意承认的更加依赖他叔叔,于连对德·瑞纳夫人和马蒂尔德都是又爱又恨。在涅瓦大街那则轶事里面,那个弱者厌恶但又“欣赏”军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厌恶他因为他欣赏他。
42、p116,第三层也就是最里面的一层动机是无法解释的,只能在宗教的意义上理解。这些人物如此行事,因为他们希望被知道;即使他们本身并未意识到这点,他们希望暴露自己的卑贱;他们想要坦白。他们想揭露自己灵魂可耻的阴暗面,所以,不知怎的,他们犯下“骇人听闻的丑事”,在他人面前表现出匪夷所思的低劣,这样比他们“更好”的人就可以审判他们这些坏人。
(我个人感觉,每个人好像都有一点点这样的倾向)
43、p120-121,要在小说里放这么一个人,你不能从头到尾按时间顺序讲他的工作生活。你必须先给出他的鲜明印象,然后前前后后开始挖掘他的过去……
44、《同情和复杂》:p128,想一下《到灯塔去》,它之所以如此动人,部分原因在于它讲述的不是一段光彩照人的成功婚姻,也不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失败婚姻,而是一段有缺陷的婚姻,每天都在上演各种挣扎和小小妥协。
45、p129,当然,小说不提供哲学解答(如契诃夫所言,小说只需要问对问题)。
46、《语言》:p134,阳光是如此不容分说地使我们昏眩,使我们呆滞,剥夺我们的意志。八个简单的词(The day waves yellow with all its crops)唤起色彩,盛夏,暖洋洋的懒散,成熟。
(我觉得翻译过来还是少了点味道!看到原文的时候好像更有感觉些)
47、p141,区别油滑肤浅的行文和真正有意思的写作,标准之一是,前者之中缺乏不同的腔调。
48、p145,通过坚持将这些不同层次的措辞拉平,这句话的风格就恰当地发挥出来,把内容体现出来了,而这个内容正是可耻地将不同对象一视同仁。
49、p148,比喻的效力已经大打折扣,简直不成比喻,因为一个句子中混合了两三个陈词滥调(按照定义,其本身就是死掉的比喻)。但是莎士比亚的比喻往往催人思索,而不是要人机械地接受,观众一早就被要求离开那个一一配对好的熟悉世界(比如,麦克白将怜悯比作初生的婴儿)。
50、p150,这四个例子告诉我们,往往敢于逆直觉而行,用完全相反的东西来形容本体,是强效比喻的奥秘。
(这本书告诉我,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读者)
(这四个比喻我最喜欢劳伦斯的“在烟囱里奔腾的一束新焰“)
51、p152,“成功“的比喻,既有想象力的考量,同时又必须适合人物——这个或这类特定人物会用的比喻,能解决作者和人物之间的紧张关系。
52、《对话》:p155-156,然而他大的观点,即对话应该带有多重含义,应该让不同读者读出不同意思,当然是不错的。(它可以又很多不确定的意思,即使作者同时已经给出了解释,我想,这需要高超的技巧)
53、p159,而同一本小说也提醒我们,格林说“对话是小说家和读者交流的最佳方式“也不一定对。因为没有对话也可以交流。
54、p160,最微妙的就是不表现购买本身,那个钱转手的时刻。这是毕司沃斯先生羞耻的中心,好像叙述也知道这点,尴尬得不愿表现这种羞耻。
55、《真相,传统,现实主义》:p164,现实主义并不指向现实,现实主义是不现实的。巴特说,现实主义是一套传统编码,一套无所不在的语法,所以我们意识不到它构建的是资产阶级的叙事。
(所有的细节都是精挑细选的)
56、p171,小说能否就世界做出一些真实的结论?——这个问题就问错了,因为小说并不要求我们去相信什么事情(哲学意义上),而是去想象(艺术意义上):“想象阳光照在背上的温暖和相信明天是哥晴天完全是两码事。一种体验是感知性的,另一种则纯是抽象的。我们讲一个故事,虽然可能希望借此传达某种教益,但主要的目标是提供一种想象中的体验。“
57、p172,艺术家的目标是,令我们相信这确实可能发生。
58、p172-173,一旦我们把“现实主义“抛到脑后,我们就可以说卡夫卡的《变形记》、汉姆生的《饥饿》,还有贝克特的《终局》都不是再现某种可能的或典型的人类活动,但这些文本仍然揭示出痛苦的真相。我们对自己说,被从家里赶出去就是这种感觉,像一个虫子(卡夫卡),或者像一个年轻的疯子(汉姆生),或者像衰老的父母,被置于垃圾桶里每天喂流食(贝克特)。当代小说中有一个场景恐怖程度无出其右,连麦卡锡的血袋和丹尼斯·库伯的虐爱都不可与之相比的,是克努特·汉姆生《饥饿》里的叙事者,一个青年知识分子,把手指放进嘴巴,开始吃他自己。我希望我们中没有人做过或想做这种事。但汉姆生令我们分享了这个经历,令我们感同身受。约翰逊博士在他《为莎士比亚而作的序言》里提醒我们,”模仿产生快乐或痛苦,并非因为它们被混淆为现实,而是因为它们令我们想起现实。“
59、p176,小说和戏剧最核心的一句话是:詹姆斯在《梅茜的世界》所谓的“在小说的坚实的土地上,确有真理之碧水蜿蜒流淌“。
60、p177,薇拉·凯瑟《死神来接大主教》的最后一章里,有美国小说史上最精彩的几页。
“他也察觉到记忆不再有远近之分。他记得小时候和几个堂兄在地中海度过的那个冬天,他记得在圣城度过的学生岁月,一如他清清楚楚记得摩尔尼先生到来,建造了他的教堂。他很快就抛开了用日历计算的时间,那对他而言已经不管用了。他坐在自己意识的中央;他之前的任何念头都没有丢失或者变得不合时宜。它们全都触手可及,全都可以理解。
有时候,麦格达拉那或伯纳德会进来问他一个问题,他要好几秒钟的时间才能把自己带回到此时此刻。他看得出来,他们觉得他正丧失意识;但其实不过因为他在波澜壮阔的人生画卷中,有其他一些部分超常地活跃着——对于这些部分,他们一无所知。“
(我太喜欢这一段了!!)
61、p179,真正的作家,是生活的自由的仆人,必须抱有这样的信念:小说迄今仍然远远不能把握住生活的全部范畴;生活本身永远险些就要变成常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