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24-11.25 12.2
从三岁开始算起,塔鲁已经和老头子一起生活了整整二十一年。
不要以为塔鲁是个外国人,起了这么一个充满远航邮轮气息的名字,只因为老头子叫塔子,一个听起来就像电线塔一样的名字,又因为当年捡到他的地方在鲁郡,所以就单取了一个鲁字。但这并不意味着塔鲁就是鲁郡人,当年全国各地都在兴起“打工潮”,而塔鲁就是在一座巍峨冰冷的住宅楼框架下被发现的,当时他趴在一堆脚手架上的睡得正香。
那个时候,尽管不愁吃穿,但饥饿的人群仍然像蝗虫一样流窜在贫瘠的大地上,争取美好生活的漫长征程勾连起了无数个故乡,以至于塔鲁并不知道自己的故乡是其中的哪一个。但这并不重要,就像有些诗人说的,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追寻故乡,在这一点上,塔鲁和所有人一样,都在同一起跑线上。
而在二十一年后的今天,当塔鲁躺在小县城娱乐广场的中央的时候,他才恍惚间察觉,自己追寻的恐怕不只是故乡,还有充斥着本能和高洁的欲望。
辉城坐落在西北地区广阔山脉的夹缝里,就像是树木枝桠间长出的一颗营养不良的小青果子,但绝对没有初恋的青涩味道。两座绵延不绝的低矮山脉像一双筷子一样夹住了这座城市,为数不多的平原铺陈在山脚下,为人们的繁衍生息留下了一小片空间。每当朝阳从山间升起的时候,清冽的晨风都会吹过满山松柏,像女神吹拂的生命之息一般洒满辉城。凌晨五点,清冷的大街间或有一辆飞驰的汽车掠过,车轮与路面快速又剧烈的摩擦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像是时空旅行家的偶尔路过,唯一能与大街作伴的,只有默默伫立的泛黄路灯。
再过半个小时,辉城的住民们就会开始出现了。除了身穿工服,早起搭班车去远离城区的工厂上班的市民,其余的人大都穿着配套齐全的装备,蹦蹦跳跳,扭扭晃晃,希望用身体的活力晃醒一夜沉睡的脑袋,当然,也不止这么肤浅。阿辉的高中语文老师是一位感情充沛、普通话不是特别标准的中年男人,他喜欢针砭时弊,朗诵诗歌,一次他在课堂上说,“现在的人贪生怕死,只想着怎么延年益寿,从来不知道灵魂的长久才最本质的存在。”年轻的塔鲁对此没什么感觉,因为那时候的他总是可以把两个白昼之间的睡眠轻易的剔除出去,只不过没过几天,他就在一个晚归的清晨看见这位老师在小区对面的广场上踢毽子,像背叛一场激烈而忠贞的爱情一样轻易的背叛了曾经的慷慨陈词,但这并不是不能理解,人们热衷于踢毽子,因为熟练以后总是可以用与外表不相符的灵活,轻快的踢中毽子,大部分的年轻人都做不到。
2019.12.09 561字
这就是辉城的本质,既不是复读机也不是鸽子,而是一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年轻的中年人,像全国的大多数县城一样,散发出些许油腻、陈腐,但又挣扎着努力向前的气息。
读高中的年轻人们在清晨六点起床,冬季的天空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丝毫光亮的痕迹,等到他们胡乱扒拉两口早饭,被妈妈包的像粽子一样送出门外的时候,天边已经要透出几缕将明未明的光芒了。先是像包在鸡蛋乳白色的薄膜里,朦朦胧胧,似有似无,而后便愈发像钝剑一样笨拙又锐不可当起来,坚定的溶解着笼罩了一夜的沉郁夜色,辉山低矮的轮廓开始在楼与楼的间隙间隐约浮现。最上面的是微曦的蓝光,而后是火种将熄时的淡淡绯红,它们开始沿着地平线飞快壮大,不消片刻,就会让大半个天空都透出蓝色的光彩。小城与它同步在睡梦中醒来。学生们三两成群,自行车轮胎飞快的碾过早晨清冷又坚硬的路面,卖早点的铺子打开天窗,蒸腾的热气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又氤氲的消散在半空,远行的姑娘拖着行李箱,围着藏红色的围巾,睫毛上满是口中热气凝成的水珠,站在路边张望着把她带到远方的汽车,路灯都在某个时刻一起熄灭,这个时候,天光已经将近大亮了。早晨新鲜的太阳像是等待出生的孩子,只能看见天边越来越浓郁的金红色,却始终不见它的身影,等到远处的大楼的轮廓也终于被抹上了一层金边,它才会理所当然又满载期待的降临,继续注视着小城周而复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