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这就是最坏的时代
文 | 洞主
电影《小丑》有一股罕见而独特的气质，我连续看了两遍，仍有再看的冲动。上次对一部电影如此着迷，还是在五六年前刚上大学的时候，那时我看的，是电影《霸王别姬》。
一部引人反复观看的电影，它的精彩之处，绝不止于剧情、桥段、对话、画面、主题、层次、内含。除此之外，它必然有某种与众不同、无可替代的气质与气息。
《霸王别姬》的部分气质，可能来自于京腔语调与时代环境的完美结合，而《小丑》的独到气息，则主要透过小丑扮演者杰昆·菲尼克斯的笑，惊艳而爆炸地弥漫至整部影片。
病理的笑，痛苦的笑，迎合的笑，坦诚而放肆的笑……贯穿在《小丑》中。也许这部电影最不具有争议的一点就是：杰昆·菲尼克斯将笑这一人类情感，演绎到了极致。
原来，极度的压抑与孤独，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笑。
在这部电影里，镜头几乎一直跟随小丑的视角，让人随小丑一起，感受冷漠而不公的美国社会，感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的狰狞与荒诞。
有人说《小丑》极端，可我觉得一点也不。
英国作家狄更斯的《双城记》中，有一句著名的话：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信任的时期，这是一个怀疑的时期。
不幸的是，许多人并未读过《双城记》，却将这一名句，当作自己的座右铭和人生信条。简单粗暴地理解为，世界复杂，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因此要满怀宽容地去理解美好与糟糕，幸运与不幸。
带着这样的“兼容”态度，他们会说，《小丑》这个电影，怎么只呈现社会不好的一面，好的一面却一点不提？实在太过极端。
然而，如果进入小丑的视角设身处地，则会发现，这确实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小丑开始很善良，不伤害任何人，以笑容和表演，给路人带来欢乐。他没有多大的欲望，只想凭借自己努力，成为一个谐星，为世人带来欢乐。他甚至不奢望富人的生活，若能一直在自己喜爱的工作中，扮演一个小丑，已经非常知足。
可是现实怎样呢？现实就是有过分调皮的孩子，成群结队地嘲笑他、殴打他；就是有知名谐星，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拿他发病笑场的表演作为笑料，引导观众一起嘲讽他；就是有亲人蒙骗他几十年，让他儿时受尽折磨……
如结尾歌词唱的，“有些人就是故意，肆意践踏别人的梦想”。（我进入社会两年半，对这句话深有感触）
这不是编剧为了让小丑博得同情，而刻意为之，剧情细看之下，真实度极高，正映照出那个时代，或者也是别的时代的真实现状。
现实复杂，有好有坏。这很正确，但却是一句正确的废话。正如我同意太阳照常升起、明天会更好，但如果只依靠这些笼统话语，是没办法生活的。
穿过黑暗的闸门，不单靠积极的态度，还要依靠摆脱具体困境的办法。小丑的现实是，无论多积极多用力，在贫富差距不断扩大、阶层冲突不断激化的具体困境里，总有一块又一块巨石，坠落下来。
这时候，如果硬要说“世界不全是坏人”，去发现美好的一面，那么这是一种上帝视角，也就是非人的视角。换句话说，则是没有同理心。
而所谓同理心就是，我知道你这么做是错的，甚至是有罪的，但如果换做我，可能也会如此行事。
追求理性客观没有错，但这不意味着，不能有偏向和怜悯。一个永远中立客观的人，是冰冷和可怕的。
世界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但好和坏的比例如何呢？好与坏的标准，是否一直在变化？是否确实存在一些年代，就是更遭一些呢？这不是一个能轻易回答的问题，因为世界已经复杂到，远远无法用“复杂”这个词来形容。
年初的时候，有个知名影评人评价周星驰，认为周星驰电影的内核，不是什么无厘头，也不是什么后现代，而是负能量。
每个人对“负能量”的理解不同，正如不同人对“正能量”理解各异，其实这位影评人想说，周星驰电影中的世界，是偏向负面的。
虽然星爷总在用幽默和调侃等方式，消解影片中的悲剧，但你细看就知道，无论是《少林足球》《功夫》，还是《喜剧之王》，在他的现实题材电影里，主人公的底色，都是被社会狠狠蹂躏，惨不忍睹。
在星爷眼中，社会同样是处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只是这个灰，更靠近黑。
我又想到，大学一位老师，称自己读完了《鲁迅全集》，他对鲁迅的评价是，“鲁迅不会用爱的眼光看世界”。当然，人对爱的理解也不尽相同，可从中可以感受到一点共鸣，那就是，鲁迅看世界的眼光，也是偏向负面的。
电影、文学，都属于个人表达，它们不同于研究类内容，不同于社科类读物，有所偏颇和倾向，才更真实。
钱钟书有一篇趣文《一个偏见》，里面说：
依照生理学常识，人心位置，并不正中，有点偏侧，并且时髦得很，偏倾于左。古人称偏僻之道为“左道”，颇有科学根据。
确实，人心有些偏侧，在生理上如是，心理上恐怕也是如此。
虚伪的是，一个人有所倾向，却要装作理性、中立、客观，就像《小丑》里那个知名谐星一样，坐在与小丑近在咫尺的旁边，却冠冕堂皇地躲在局外人地带，告诉小丑这世上并不全是坏人，继续自己的隔岸观火。
只希望，这种伪饰，不要理直气壮地成为，政客嘴里粉饰太平的借口。
老舍小说《骆驼祥子》的最后一段话，这样写道：
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祥子，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埋起他自己来，埋起这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
假如老舍活着，不知会怎样看待这“小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