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时 我爱秦淮
江左烟霞,淮南耆旧,写入残编总断肠。
2018年春节的南京之行是我们全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外出旅行,那年爸56岁,妈52岁,姐30岁,我22岁。在已过的漫长岁月里,旅行对我们家来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记忆中妈常会眉飞色舞地跟我说起小时候爸骑摩托车带一家人去市中心的公园玩,我还在那儿买了沙画云云。这是妈津津乐道的,就像贫寒生活里面时常可以拿出来取暖的一块炭火,而我那时年纪太小,竟连这唯一的一次都不记得了,也就无从回忆那珍稀的快乐。总之因为这说来平平无奇的原因,南京之行在我心中有着很重的分量,或者说,我对它怀抱着异乎寻常的期待。
从南京回来后,我把拍摄的素材剪辑成了2018年的第6个Vlog——【雨中的金陵】,既有视频留念,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偷懒”辍笔了。然而过去的一年里,我时常想起在南京的时光,才发现本该忠实记录的影像因为我剪辑时的取舍,还是遗漏了一些不可或缺的部分。南京之行无疑是快乐的,正如我在视频中保留的瞬间,在连绵不休的江南烟雨中,我们彼此之间的陪伴让我每次想起心都很柔软,但是那些同样真实存在过的沮丧和困惑却被我过滤了,所以还是决定把南京之行用文字记录下来,尽可能地保持真实。
我对南京的憧憬基本贯穿了整个本科生活,对中文系的同学来说,金陵古都在历史风尘中的神秘迷人足以使人魂牵梦萦。因为南京,我的本科毕业论文选题是《儒林外史》,或者说,因为读《儒林外史》,我对南京的爱增添了许多。
《儒林外史》——第二十八回:
这南京,乃是太祖皇帝建都的所在。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 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足有一百二十多里。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都是人烟凑集,金粉楼台。城里一道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水满的时候,画船箫鼓,昼夜不绝。城里城外,琳宫梵宇,碧瓦朱甍,在六朝时,是四百八十寺;到如今,何止四千八百寺!大街小巷,合共起来,大小酒楼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余处。不论你走到一个僻巷里面,总有一个地方悬着灯笼卖茶,插着时鲜花朵,烹着上好的雨水。茶社里坐满了吃茶的人。到晚来,两边酒楼上明角灯,每条街上足有数千盏,照耀如同白日,走路人并不带灯笼。那秦淮到了有月色的时候,越是夜色已深,更有那细吹细唱的船来,凄清委婉,动人心魄。两边河房里住家的女郎,穿了轻纱衣服,头上簪了茉莉花,一齐卷起湘帘,凭栏静听。所以灯船鼓声一响,两边帘卷窗开。河房里焚的龙涎沉速,香雾一齐喷出来,和河里的月色烟光,合成一片,望着如阆苑仙人,瑶官仙女。还有那十六楼官妓,新妆袨服,招接四方游客。真乃“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儒林外史》——第二十九回:
坐了半日,日色已经西斜,只见两个挑粪桶的,挑了两担空桶歇在山上。这一个拍那一个肩头道:“兄弟,今日的货已经卖完了,我和你到永宁泉吃一壶水。回来,再到雨花台看看落照。”杜慎卿笑道:“真乃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一点也不差。”
《儒林外史》——第五十六回:记得当时,我爱秦淮,偶离故乡。向梅根治后,几番啸傲;杏花村里,几度徜徉。凤止高梧,虫吟小榭,也共时人较短长。今已矣!把衣冠蝉蜕,濯足沧浪。无聊且酌霞殇,唤几个新知醉一场。共百年易过,底须愁闷?千秋事大,也费商量。江左烟霞,淮南耆旧,写入残编总断肠。从今后,伴药炉经卷,自礼空王。
《儒林外史》里的南京有形形色色的俗人逸士,闻所未闻的奇闻异事,还有写不完的美景美食,那种坍圮衰落的美丽简直太迷人了。书里的一切让我在脑海中描摹出了一幅关于南京的图景。关于微雨天或月夜的鸡鸣寺,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人迹不多的角落里的清凉山,长江里遥望危亭翼然的燕子矶。关于莫愁湖夏天的荷叶荷花,玄武湖上的樱桃,中山陵的白石飞阶与青琉璃瓦,中央大学梅庵前的六朝松。还想去豁蒙楼上吃茶吃素面,南京咸板鸭、盐水鸭也必不可少。
心向往之,不如亲眼所见。南京之行,笼罩在无尽的烟雨之中,我本喜欢阳光,觉得这样的天气恼人得很。但不知为何,烟雨和南京说起来,又很配,仿佛天经地义。






这篇日记的草稿在豆瓣里面保存了半年之久,南京行更已经是将近两年前的事。这次因为要写新的日记,不忍弃之,就草草将其补充完整吧。南京之行,内心最大的不安和沮丧都在于自己没有把旅程规划好,让爸妈多走许多冤枉路,似乎玩得也不尽兴,所以那几天的心情和南京的阴雨天一样阴郁,满满的都是自责和内疚。另一方面,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应该照顾爸妈的年纪,应该担起自己的责任来,好好地爱他们。补上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做得依旧不好。日子还是如流水般往前,爸妈的生活也发生了许多改变,希望自己能做的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