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这件事发生在多年前我刚上大学的时候。

在那个干柴烈火的年纪，不谈场恋爱是不可能的。

对于我这个用了三年万里健增高鞋垫，将身高拔长到176公分的有志青年来说，更是迫不及待，跃跃欲试。

她网名叫艾米丽，即将成为校友的我们是在某个当时特别火的学校论坛上认识的。

我们聊了四分之一个暑假，约好一开学就见面。

开学第三天的傍晚，艾米丽约我在宿舍楼下的“胡丝乱剪”门口见面。

那是家挺醒目的理发店，站在门旁的小姐姐无论白天黑夜一见男生就说，帅哥，做个头吧？她身材高挑，长发披肩，可惜脸长歪了。

我穿着下午打篮球磨穿了鞋底的特步运动鞋来到约定地点。

不知为何，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这会儿人居然少得出奇。

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等待着，那是我大学生涯的第一次约会，必须好好把握。

这时，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猛地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跟我一样高的女生笔直站在身后，她的脸几乎贴到我的脸。

我吓了一跳。

要是你在黑乎乎的晚上看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你背后，离你那么近，肯定也吓尿。

直觉告诉我，她是艾米丽。

她比照片上好看，就是脸有点白，看起来有点紧张。当然，跟我这么朝气蓬勃的男生见面，紧张一点也是在所难免的。

她说：“你好，我叫艾米丽。”

声音好苍凉，有种莫名的疏离感。

我说：“你站在我背后，怎么认出是我？”

她说：“你有一个孤独的背影。”

我跟她一边漫步校园，一边聊天。我总觉得她没有在网上热情，难道是对我的真人不满意？

脑子一乱，自然就问了一个不太得体的问题。

“你海拔多少？”

对于高个儿女生来说，海拔这个词语非常不友好，很欠揍。

她扭头打量我，说：“不穿鞋170。”

还好还好，听她的语气似乎没有生气。

说到穿鞋，我突然害怕起来。

因为此时此刻，身处这安静的校园，我好像只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我们明明是两个人。

我问：“你走路为什么没有声音？”

她右手一抬，手中提着一双坡跟凉拖。

“你没发现我没穿鞋吗？”

她是为了给我面子，这让我心很暖，但仍然觉得不太对劲。我净高176公分，再加一双磨穿了底的特步运动鞋，好歹也有177公分。艾米丽只有170公分，可我们的视线明明是水平的。

这不正常。

我还发现，艾米丽走路的时候，身子也是水平前移的。可是人走路身体总有起伏吧？

我赶紧后退两步，仔细打量艾米丽。她白白的脚后跟一前一后地迈着，却始终没有碰到地。

我“啊”叫了一声，拔腿就跑。

跑回宿舍楼下，“胡丝乱剪”还幽幽地亮着灯，歪脸小姐姐对着无人的街道说，做个头吧？

我壮着胆子朝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艾米丽没有追上来。

幸亏我跑得快，再怎么说，我也是50米跑6.8秒的人。

正要走，回头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

她是个女的，跟我一样高，脸有点白，额头上有血痕。

她说：“你好，我叫艾米丽。”

我整个人懵了，后退两步，低头，看见她赤着脚，脚趾上还涂着红红的指甲油。

“你好，我叫艾米丽。”她又说了一遍。

“你，你，你不是人。”

她愣了一会，问：“你说什么？”

“你走两步我看看。”

“我走不了，你没看见我脚扭了吗？”

我这才发现她的一只脚踝看起来不太正常，有点肿。

“我刚才摔了一跤，好像被什么人从后面推了一下。电话打你又打不通。”

“我送你去医务室。”

“医务室关门了。”她说，“那边有个药店，你能背我过去吗？”

我蹲下之前，特意仔细地看了一下她的脚，是扎实地踩在地上没错。可她的鞋不见了，既不在她手中，也不在附近。

“你的鞋呢？”我问。

“我爬起来就不见了，那双坡跟凉拖我买了没多久。”

我的心揪紧了，感到后背发冷。

这么说来刚才的那个艾米丽果然不是人，她将真的艾米丽推倒，还抢走了她的鞋。

我背起艾米丽，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奇怪的是，艾米丽虽然高，背在背上却轻得很，就像只背了一层衣服，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走进药店，旁边有一个秤。这没什么，药店里都有秤。我突然有种想站上去称一称的冲动。

我站了上去，秤杆摆了摆，指向59公斤，我是个瘦子，平时58公斤。

我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丢下背上的艾米丽往外逃去。

恍惚中，听见药店里有个人说了一句，没见过一个男的称完体重会逃，真矫情。

我一路狂奔，冲进宿舍楼，来到寝室，关上门。

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这才想起室友们约好去网吧通宵了。我不喜欢通宵。

我在想艾米丽，这半个多月的记忆就像一场梦，关于我和艾米丽的梦。无论怎么想都无法否认她不是人的事实。

我注销了论坛的账号，删除了艾米丽的手机号码，并关了机。

我爬到上铺（宿舍里都是下面写字台和衣柜，上面是床的格局），倒头就睡。

梦中，艾米丽在背后追我，手指都要碰到我的脖子了。

她用苍凉的语调问：“你为什么要走？”

我吓出一身冷汗。

不知不觉中，有一只手在摸我的脚，然后窸窸窣窣，好像有东西在草席上蠕动。

室友不是在网吧通宵吗？

我一下子坐起身，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生，穿一件白色的睡衣，好像蜘蛛一样贴着床板，正从脚后跟——室友的铺位慢慢爬过来。

她的头缓缓抬起，长发中间露出艾米丽的脸，嘴唇血红血红。

床边的梯子似乎也有动静……

一只苍白的手蹿上来，搭在草席上，然后是一头密密麻麻的黑发，像蓬松的拖把头似的冒上来，爬上了我的脚背，痒痒的，麻麻的。

左边，对面的上铺，还有两个白白的艾米丽，正倒个头往下爬……

这边两个艾米丽已经一人抓住我的一只脚踝，冰冷的手指往上摸过来……

我吓得毛发直竖，“砰”的一下，头撞在墙上。

原来是个梦。

内裤都尿湿了。头也肿起一个包。

次日，室友们聊起昨晚一区门口有个大一新生被车撞飞，死的时候脚上连鞋都没有。

我忽地一想，我的宿舍就在一区。那个被撞的新生难道是艾米丽？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傍晚，我在食堂吃完晚饭，往宿舍走，路过“胡丝乱剪”，听见那个小姐姐又在说，帅哥，做个头吧？

我鬼使神差地往里走去。

近看小姐姐的脸更歪了，眼睛、鼻子、嘴扭曲得不成样子，如果用笔划线，连在一起就像英文字母“Z”，分不清表情是开心还是苦恼。

当然，人不可貌相。

她非常体贴地让我躺下，帮我抹上洗发液，温柔地搓着我的头发。她技术很好，让我体会到她的用心。

我们随便聊了几句。

冲水的时候，她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我没听清。

她又说了一遍。这次我听清了。

她说：“昨晚，你为什么要走？”

我吓坏了，心脏怦怦地跳起来。

她加了一句：“你昨晚站在门口，就是不进来，为什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说：“因为我等人。”

她说：“你等谁？”

我说：“艾米丽。”

她的手突然离开我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脸上，然后传来骨骼错位般的“嘎吱”一声，歪脸居然变正了。

可是……那张脸！

我张嘴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用毛巾轻轻裹住我的头，爱怜地擦着，同时凑到我耳边，用一种熟悉的口吻说：

“我叫艾米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