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故事
我时常在想,人的童年是否大多相同呢? 在小时候,收获的快乐总是纯粹而相似。而人们长大后,面对不同的岔路,会做出各自的选择,收获迥异的结局。不一样的故事会造就不一样的人格,而我,则是在城南的故事里慢慢生长了20年。
我的记忆很好,毫不夸张地讲,出类拔萃。可惜它没有用来记公式、背古诗,而是把鸡毛蒜皮的杂事铭刻在我的脑海中。比如我现在仍能想起我上幼儿园中班时,人生第一次上课睡着,一觉醒来已是饭点,那天中午吃的是汉菜。红彤彤的汁液蘸在饭上,就这样摆在睡眼惺忪的我面前,令我食指大动,连吃了三碗米饭。这就是我后来十多年爱吃汉菜的起点。
2003年,我从南一环的边上搬到南二环边上。南一环的房子周围全是银杏树,一到秋冬,金灿灿一片,满眼都是风景。而到了南二环,我才真正拥有了对世界的独立体验,而我要讲的城南故事也是从这里开始。城南的故事是成都南部的故事,也是我自己记忆中最闪耀的部分。
Chap1
我小时候住的小区外号 “万人小区”,充满市井气息的别名不仅表是这里住户众多,且鱼龙混杂。在这里有补衣服的;有补鞋子的;有卖抄手的(现包现卖,我每次都认真看很久,却还是没学会);有挑着扁担卖豆花凉面的;有如吟游诗人般边走边敲三声“叮叮铛”卖丁丁糖的;有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就会骑着摩托,载着用铁桶装的两大罐鲜奶,在每栋楼下大声吆喝一声“牛奶”的……反正每次看清明上河图时,我都会想到我的小区。
当然,这些人不管做什么营生,都比不上一个场所令我记忆深刻,他霸占了我童年几乎80%的记忆——罗氏麻将,万人小区里最大的茶铺(在成都茶铺等于麻将馆,这个都懂吧)。从小我混迹在这里,我想我成都人的性格,就在这里养成。
回到正题,我在这里遇到了我儿时最好的玩伴,外号“耗儿婆”,不是我取的,只是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一个“浩”字。耗儿婆比我大两岁,生的白白净净,身材也算匀称,据我妈说,他当时可堪我们这群娃里的颜值担当。但当时我是极不服的(那个时候也不会拿颜值说事),每次见面问候语一定是“耗儿婆,最近有没有找到母耗子啊?” 嗯那时我大概小学三年级。
他能生得如此“秀丽”,自然和他父母的基因有关。他的爸爸,满脸络腮胡,皮肤白中透红,肚皮比他儿子大了一圈,身形也不高,显得非常臃肿,于是得外号“白肉”,工作是送报纸。在茶铺里嗓门极大,我记得他最著名的论调就是早上起来喝凉水好处大于喝热水(也不知道论据是啥);他的妈妈则瘦瘦的,在超市当收银员。她是“白肉”的妻子,皮肤也很白皙,于是得外号“白娘子”,叫我名字时总是很温柔。
对于小学生来说,大两岁和小两岁的世界简直天差地别。耗儿婆很健谈,总喜欢跟我讲身为大孩子的“独特”经历,听得我好生羡慕。都是些什么经历呢?第一,如何偷公交车上的安全锤。他从心理和行动两个层面教我如何实施,对细节的描绘堪比巴尔扎克,听得我心直痒痒,恨不得立马冲去公交车上偷一个来玩。他总会豪迈地说,没事兄弟,我下次有机会一定给你捎一个。(嗯但是我到现在也没有收到过)偷这个来干嘛呢?这就涉及到第二个经历——黑网吧上网。那时的小男孩对网游的渴望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我都记不清我做过多少个有关网游的梦,而且一梦就是一整晚。他跟我讲有一款游戏(好像叫热血江湖)有多好玩,讲隔壁一个猥琐男就坐在他旁边QQ裸聊,讲坐对面的兄弟公然在网吧看少儿不宜的电影……这些对我来说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光怪陆离,而其中最令我感兴趣的还是在网吧门口,大孩子抢小孩子的钱的故事。在当时,小男孩们最爱听的龙门阵便是打架、校门口堵人、抢钱、偷自行车,不管是受害者还是实施者,这些经历都有如好莱坞街头黑帮往事,让我们这些小屁孩荷尔蒙疯狂迸发。我记得有次被小区里的小混混误以为是哪个“超哥”的弟弟而被上前盘问,心情激动了好久,觉得自己终于也是大孩子了。而如何应对这些突发事件?防身武器。而安全锤就是其中之一。而耗儿婆也是在校门口目睹过一次用安全锤的“街头火并”之后才萌生了用安全锤防身的想法,从此他衣服的内兜里总有一把。(现在想想也蛮酷)
当然,我最佩服他的一点,就是他教会了我如何在预算只有5块钱的情况下,吃一顿满足的烧烤。答案是一定要铁板烧,且多点土豆,只点一串肉。因为土豆最管饱且入味,而稍微贵点的肉会让老板情愿为你做铁板烧,铁板烧会加更多的洋葱和调料,能吃的就会更多,且慢慢以塑料碗显得也很丰盛。往后后多年年我都是这样点的烧烤,来到烧烤摊第一件事就是去水桶里捞土豆片,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原来我已经过了明明只有五块钱却还要两个人吃夜宵的年纪了,又恍然大悟,虽然小时候吃的很饱,但为什么每次都是我给那五块钱呢?
还有一件事情,小时候的文具店里很爱卖抽奖券,五毛钱抽一手,奖品各式各样。耗儿婆教我抽奖,在放抽奖券的桶子里就把它撕开,悄悄看下里面是几号奖品,然后再拿出来。当然,这毫无技术含量可言,或许是因为和他在一起给了我莫名的勇气,有一天我们就这样干了。花了一块钱,在桶子里摸了十分钟(很奇怪,店家竟然毫不关注我们),他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成了。于是拿出来,竟然是最大的奖品,惊得店家赶紧给进货方的打电话确认,最后极不情愿地取给了我们——一个到我小腿高的古拉顿模型。鬼鬼……这简直让我惊喜到害怕,害怕上天会因此惩罚我,但后来我也逐渐放宽心了,因为他饶让我把模型借他玩几天,而我也再也没有见过古拉顿第二次面。哦对了,抽奖的一块钱也是我出的。
如果说到这里耗儿婆的形象已经跃然纸上了,那我只能对他说一声抱歉。我去过他家里一次,印象很深,因为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给我“家”的感觉。家具也好,装修也罢,和“清水房”没有丝毫分别,连厕所的门也是普通农家乐里的那种塑料门。我们在那里玩了一会游戏王卡,就出门了。
再次听到他的名号,已经是初中了。有天我妈语气平淡地跟我讲,白娘子跟着一个老板跑了,丢下了耗儿婆和他爸。白肉除了送报纸,又兼了一个送牛奶的工作,每天早上四点过就起,骑着电瓶车风雨无阻。我思来想去不明白,对我和和善善的那个阿姨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来,我也终于清楚小时候跟我一起去跟大人舔着脸要钱,一开口就是惊呆众人要100块(当时我大概就要一两块吧)的耗儿婆家境究竟怎样。小时候大家关系好互相串门可以说是日常,但我却只去过他家一次,还是我主动提出要去,他未邀请过,小时候不醒事,但在那一瞬间,过往的画面一涌而上,真是五味杂陈。
上个暑假在我家附近的电影院,我终于再见到了他。他穿着小礼服,文质彬彬,只是身材也随他爸变得臃肿起来。他对我说“先生,4号厅请往这边走,祝您观影愉快。” 我盯着他看,他却再没有看过我第二眼。我知道,他没有认出我,而我到嘴边的那声“耗儿婆”,也咽回了嘴里。几年前他的妈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却再也不敢出现在茶铺里。白肉我还碰见过,头发已经花白,恐怕我再也听不见他在茶铺里高谈阔论了。
耗儿婆的故事大概就在这里结束了,每一家人都有每一家人的苦难。但在万人小区,这种苦难好像特别地多,真是外表热络,但本性凉薄,好像这就是我啊。
苦难的故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