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
你在希望之家停下,有人出来接你。你们进了门。房间很暗,你注意到窗户都上着防盗栏,窗台上有杂物挡住了光,不过你想起来今天是个阴天。可能是因为刚拖了地的原因,你闻到一股霉味。你站着环视了一圈屋子,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往里走。
里屋黑压压一片,有几个人坐在炕上挡住了窗户。他们全都不说话,抬起头来盯着你。“朋友们,”一个粗嗓子说道,“希望就在眼前。”其他人开始商量起来,声音很低很密,跟夏天绕在草丛上方的蚊虫似的。你又往里走了走(不确定是否被人推了一下),即使有人在你旁边说话,你还是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太低了——甚至不准备让自己听到。炉子里的火光偶尔闪动一下,映在一些人的脸上,你不认识他们,可他们脸上的那种表情你见过太多了,他们阴险且愚笨,心里充满期待。用了没多久,你被选了出来。可你对此一无所知,你不知道怎么被选出来的,也不知道被选出来要去做什么。你走到人群中间,那里的空气更加难闻,你憋了一会就感到头晕,你朝窗户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人影压着人影。你实在受不了,问能不能开一下窗户。没人理你,你准备自己过去,没人给你让路。他们根本没有拦着你,可你也过不去。你伸出拳头,那个粗嗓子站到了你面前。你根本不想理会他,你问他你需要做些什么。粗嗓子试图安抚你,他把啤酒递给你,你不喝,你更想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喝。粗嗓子把你带到炉子旁,你注意到地上有很多杂物,也可能是别人的脚或者是什么垃圾。粗嗓子把烧火棍交给你。你按照指示在炉子里捅了两下,火旺了起来。你看到窗户的位置空荡荡的,没有窗框,更没有玻璃,不时有冷气从挡住窗口的那些人的脊背中间吹进来。那些脊背斜着连在一起,脑袋前伸,后颈长有大包。房间里慢慢暖起来,味道更加难闻。你站在火炉边,皮肤裂开了口子,外围的人群不断挤着你,你只能站到炉子上面,与此同时,你还得捅火,因为不断有人叫着太冷了。是的,你开始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了。有人在谋划着等柴火不够了就把你扔进去,因为到时候也不需要有人捅火了嘛。你试着往外走,你感到害怕而又委屈,你喊了几声,你不知道该喊谁,你连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你也挤不出去,他们全都盯住了你。
他也是他们中的一个。他本想跑步穿过这个公园的,可有太多人注意到了他。于是他放慢了脚步,却依然很紧张地迈着双腿。他挑些偏僻的小道走,尽量不影响别人也不被别人影响。他的双手插在兜里,肩膀几乎很少摆动。他要到公园的另一边,穿过一条街,进入一栋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代替死者去说一句话。死者是谁他并不知道,甚至连要说的那句话都不知道,但他必须要到达那里。他是被选出来的,被委以重任,被上面派遣。他在公园内的拱桥上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他撞开了。他捂着耳朵匆匆跑开。他不能说话,脑子里也不能有任何一句话。从希望之家到另一个希望之家,他必须做好准备。他进了停车场,根据记号进入一间办公室,平稳地停了下来。有人关上门,有人搜查他的身体。他仰起头,盯着白炽灯的时候被划了一刀。
得到死讯的时候,我被困在了一天夜里。大地在我脚下流动,上海、昆山、天津、安徽、北京,还有那些往事都随着纷扬的大雪落下来。死讯是在雪中显现的,夹杂在那些伤痛和悔恨中。我不知死讯来自哪里,甚至不知是谁死了,但我感到悲伤:即使是一棵树倒了,我也会悲伤。我不停地跳往不同的地点,尤其是那些有着宽广海岸线吹着微风的地方,但总是摆脱不了过去的纠缠,我试着挑拣一些快乐的事情,可也无济于事。在这天夜里,没什么人能快乐。那些从雪中经过的神秘人眼睛闪着绿光,不时扔过来几根绳子,想要把我套住拉过去。这些人偶尔还会互相厮打起来,声音有时近有时远。大雪停下来的时候,我看清了他们的面孔,部分是熟人,朝我一笑就转身跑开了。一名守卫从相反的方向走来,请我同行。我们跋山涉水,但时间依旧停在夜里。“你把它扯住了,没人能改变历史。”在山顶,守卫进入岗哨,留给我一张字条。我带着字条,交给下一个守卫,并且接到了又一张字条。我很快就适应了这份“工作”,尽管还是会感到悲伤。最后,我认为自己忘掉了时间的概念,也不再对着蓝色的夜空流泪,我成了一名守卫,在世界的角落镇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