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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是杰尼认识的第一位女高中生,那时候初17岁,杰尼25岁。杰尼在第一次碰到初之后便发现初会抽烟,同时,也无法想象这是一张高中生的脸,眼袋过深,眉角居然长出细细的皱纹,好像青春不曾在这张脸上发生过一样。
杰尼劝初爱惜自己的健康,毕竟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初只说自己不会正常死亡,她要是死的话,只会死于意外,她说这是上天给她的恩赐,但唯一不足的是没有指出具体死亡时间。
初在25岁时,也就是杰尼刚认识初的岁数,死于车祸。连锁撞车,一块形状如刀尖的玻璃插到初的太阳穴里。
杰尼想到初时是羡慕的,初的直觉居然这么准,她死的很干脆,没有承受一种死的负担。
杰尼和初曾走过午夜空旷无比的街,空气冰冷,初往杰尼脸上哈气。他们从一个酒吧逛到另一个酒吧,只有在深夜时,初身上才会散发少女的气质,但同时又矛盾地带着妩媚。
杰尼自然不会想要和初睡觉,他只是喜欢和初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他在某些瞬间,会感到时间流过,时间一旦流过,就意味着不再回来了,意味着死亡。
这时候他会抱紧初,而初也有些醉了,任何人拥抱她她都不会介意,她也不是轻浮,只是也需要人的温暖。
“人死后会有什么啊?” 初在杰尼的怀抱里,醉醺醺问道。
“回忆,人死后那些回忆都会留下来的。”
“会吗?”
“会的。”
杰尼对自己的回答毫无把握,但他毕竟无法想象,自己和初走过的街,那些遇见过的人,最后都会像烟一样消失,那些场所也最终会履为平地。
冬夜温暖的灯光也会被黑暗吞没,黑暗里那些熟悉欢快的笑声也会最终消逝。
初之前一直企图自杀,但到最后都放弃了,她不想失去最后的来自上帝的眷顾。
她自杀的原因有很多,她不明白人为什么活着,她觉得活着就是被死笼罩,死包含着一切。
她身边的许多人都死了,她从哀悼变成了习惯,习惯需要的不是适应,而是理解。
每次葬礼都会下雨,无论是天晴与否,约好了似得,一场细雨会准点而来。
这时候初就从包里掏出多余的伞,送给那些前来参加葬礼的人。
“别介意,当做纪念好了。”
“啊,嗯。。。”
总有人不带伞,初习惯了。
杰尼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初,她的身上有某种说不清的成分,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体贴,至于是初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杰尼也想不明白,事实上,在初死后,杰尼还是想不明白。
初知道怎么使人平静下来,即便心里有再悲伤的事,抱着初,那些悲伤也会被抚平,失去了之前的力度。
杰尼以为那是来自初身上的死亡的魔力,见证了太多死亡,她的心早就沉静下来。因此初的话也不多,但正因为话不多,表达的却更丰富了。
初最后一次见杰尼,是她约杰尼去看海,那天凌晨,杰尼接到初的电话。
“有时间?”初。
“没有。”杰尼。
“哦。”
“什么事?”
“去看海吗?”
“不了。”
“哦。”
“为什么想去看海?”
“没什么。”
“那就去吧。醒了。”
“哦。”
他们找了最近的一片海,四周没有一个人,灯火像是针尖一般诺隐诺现。
深不见底的黑,仿佛意识再松懈一点,整个人就会被黑暗吸进去。
初开始发冷,她穿的太少了,不像是来看海,更像是来受难的。
杰尼将外套脱下时,初挡了挡。她告诉杰尼她想适应寒冷。
黑暗里隐约看到初的眼睛也被冻得失神了,灵魂被掏空一般。
杰尼突然想,初死时会不会也是这样?
“要待到什么时候?”杰尼最后忍不住问了。
“你可以先回去。” 初回答,随后想起什么似得说:“抱歉,都这么晚了。”
杰尼没有去抱初,他很想去抱住她,但感觉不可以。
“你有想过未来要做什么吗?”初问。
“没有,没想过。” 杰尼回答,他确实没想过。
“我也是。”
“你还年轻。” 杰尼的意思是初还年轻,所以未来会多一些可能。
初笑了笑,她的眼神已经不年轻了。
初葬礼那天也下了细雨,杰尼发现原来初没有朋友,也没有父母,参加初葬礼的,只有初的几位远方亲戚。
杰尼准备了伞,他递给了一些亲戚。
他发现所有人的脸上既没有悲伤,也没有遗憾,包括他自己也是,而是一种平常,看上去不像是第一次来参加初的葬礼。但人怎么可能死两次?
他不禁想象初的过去,但根本无从可想,他越来越觉得初或许根本就没有过去。
这么一想,他不由悲从中来,却又觉得太过傻气。
他想起初曾对他说过,说一个人的死去是对身边的人最好的礼貌。
“或许真是那样。” 在悲伤被黑暗软化,像天空最表面的一层膜轻轻脱落,缓慢地铺在在平整的海面那样时,杰尼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