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西藏记
Z265,是进藏火车专列。从广州出发,终点站是拉萨,全程4980公里,需时53小时。我们是从兰州站上的车,途经西宁、德令哈、格尔木、安多、那曲,在次日下午四点抵达拉萨。这是我和施老师期待了一年的旅行。
坐的硬卧,车厢内很多来自广州的旅客,所以总能听到广东话。和别的火车不同,坐这趟火车的旅客大都是同一个目的地,于是人与人之间多了几分亲近感,同车厢的乘客会互相走动聊天。譬如我刚上车就有一个广东姑娘主动跟我攀谈,用她那带着广东腔的普通话,问跟我同舱的人里有没有帅哥。帅哥没有,年轻的小姑娘倒是有好几个。
三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结伴而行,其中一个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穿着一身绛红的长裙,裙子落到脚踝,头发也几乎到了脚踝。她不怎么说话,总是坐在车窗前的凳子上,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窗外,长长的黑发铺满后背。她的旅伴也很文静,礼貌地递给我橘子,问我们来自哪里,随后便爬上各自的铺位躺下睡觉。
我睡得也很早,凌晨一两点钟的时候被一阵嘶嘶的响声吵醒。我想可能是谁带的氧气瓶漏气了,但声音是从我的头顶传来的,而且一直持续着,我睡在最上铺,离音源最近,被这声音吵得几乎无法入睡。第二天一早我才知道,那是车厢在进行弥散式供氧。
大家都睡得不太好,但在清晨醒来看见车窗外的风光时,所有人都停止了抱怨,惊呼着,涌向窗前。狭窄的走廊被站在窗前拍照的人群挤占,他们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干净的大地。


我们起得算晚了,列车员告诉我们,早上九点多的时候列车经过了可可西里和唐古拉山口。跟我们同舱的那几个女孩懊悔地说道,为什么没有起早一点,错过了风景和藏羚羊。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依旧不发一言。
列车在青藏线上孤零零地前行,驶过无人区,驶过大草原,在进入安多县境内后,一面碧蓝明净的湖倏然显现,这是措那湖,中国第二大淡水湖,面积比我们此行最期待的纳木错还要大。在列车行进过程中,长达15分钟,都能看到措那湖,或远或近,最近的时候,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湖水冲刷至岸边裸露出的砂石。




第一站:拉萨
八廓街、大昭寺、小昭寺、布达拉宫
到拉萨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走出车站,拉萨的天特别蓝特别亮,云层很低。心情骤然开阔,但很快便觉得紧张——车站外都是持枪戒备的武警。接下来几天的旅程,常常能感受到这种紧张,每到一处地方都要下车查身份证,任何一个收费或不收费的景区都有很严格的安检。六点多我们进入八廓街,便发现几乎每一个出入口都设有安检。
我们住在波林卡路上的喜来登酒店,离八廓街不到一公里,放了行李便溜达着过去。拉萨的主干道和中国任何一个普通的三四线城市差不太多,车流,过街天桥,药店,超市和洗浴店。在进入八廓街必经的一个巷口的时候,看到宰杀牛羊肉的肉铺,和卖藏族服饰的小店,才一点点感受到拉萨的气息。 进入八廓街时为傍晚,但阳光依然明媚得好像正午。视线穿过低矮的藏式民居和高高的经幡柱,能清晰地看到远处的雪山。








八廓街是一条以大昭寺为中心的转经道,沿街的建筑物都是白色的三层藏式排房,商店林立,卖的全都是同样的商品:劣质的唐卡,笑容可掬的佛像,艳丽的藏装,纪念版的转经筒,仿冒的玉石等。几乎很少有人会走进一家店里去。
在这里,朝圣的藏民是最好看的风景。游客们来到拉萨,或是出于猎奇,或是为了寻找答案。这是中国最接近神性的地方,无数信徒磕着长头走完几公里或几千公里的路,最终在大昭寺完成他们的仪式。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上了年纪,佝偻着背,跪拜着前行的每一步看上去都费劲了力气,但他们还是不断重复着一个动作,上千上万次。虽然早已在电影或纪录片中见过西藏的朝圣者,但当他们如此真实地在我眼前,我还是被震动了。
大昭寺前广场聚集的朝圣者最多,他们中间有穿着臧服的老人,黄布棉袄的农民,还有看不出年纪的妇人和十岁左右的儿童。他们的手掌上都缠有粗布,脚下垫着一块木板做成的席子——防止因长时间跪拜而磨伤手掌和膝盖。我细细看了他们的面孔,很少人挂有疲惫,都是肃然和安详的神情。
离我最近的 ,是一位典型的藏族女人,她梳着两根大辫子,粗壮的腰部围着围裙,她双手合十举向头顶,嘴里念叨了一番,然后身体匍匐向地面磕了一个长头。当我举起相机拍下她的背影时,施老师严厉地提醒我,不可以拍照,这是对藏民的不尊重。我只能放下举起相机的手,只用眼睛和心去感受。


大昭寺,藏传佛教起源地,因其供奉了十二岁释迦牟尼等身佛像,成为朝圣者心中的圣地。
大昭寺不大,从左到右顺时针依次转完每一间佛殿用时不到一个小时。每天早上八点之前会有当地藏民排队进入大昭寺祭拜,八点后供游客参观。我们进去的时候,还能看到虔诚的藏民提着油壶,为佛像添加酥油。
「先有大昭寺,后有拉萨城」,导游把我们领进大殿,指着右侧关于建寺故事的壁画,跟我们讲解大昭寺的历史:
「许多人误以为拉萨的中心是布达拉宫,其实是大昭寺里那尊释迦牟尼12岁等身佛像,围绕着佛像,仿佛涟漪,荡漾出三圈越来越大的同心圆转经道——囊廓、八廓和林廓,建立起拉萨的神圣空间。大昭寺最初名为惹萨,后来惹萨又成为这座城市的名字,慢慢演化成拉萨。」
在导游的解说下,我们仔细观摩着每一尊佛像和每一幅壁画,耀眼的金色让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安静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
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佛像在大昭寺最里面的一间佛殿里。1300年前,远嫁和亲的文成公主带着当时的国宝,也就是这尊镀了金的释迦牟尼像入藏,决意建寺弘佛,一起带来的还有经书、佛塔。她先修建了大昭寺,后又修建了小昭寺,从此佛教慢慢开始在西藏流传。
一千多年过去,在西藏,人民的生活被现代化同化,但宗教留了下来。他们依然相信跪拜象征着文成公主的绿度母可以求来智慧和健康,依然延续着每年藏历五月三十日为释迦牟尼佛像刷金的传统,而刷金费用全部来自于当地藏民的捐赠。




佛是什么,宗教是什么,信仰是什么?在拉萨,施老师无数次问我这个问题。我也无数次问自己。为了寻找答案,我们又去了小昭寺。
从小昭寺出来,坐在门口的长凳上,我和施老师有一段这样的对话。他问我:
——他们在拜什么? ——佛啊。
——佛是什么?
——不明白。
——佛是一种超乎自然的神秘力量,还是一个存在缺点存在困惑的生物体?
——我觉得,是后者。
——我的理解是,佛跟人一样,也有困惑,只不过他总结了一套非常完整的人生哲学。所以修佛其实是修自己的心。
修佛便是修心,修一种人生哲学。我边琢磨着他的话,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一位正在朝拜的藏民的背影,此时我觉得我已经不是用旁人的眼光在观察了,而是能够更深一点进入到他们的价值观里。

在拉萨的几天里,我们每一天都会去八廓街,和街上转经的朝圣者一起,顺时针沿着主街道走上好几遍,直到走累了,会找个小店,喝上一杯牦牛酸奶,吃点当地的小点心,边看街上人来人往。
我们在某天下午走进了这家酸奶店,里面的酸奶和牛肉饼都非常好吃,牛肉饼是现烤的,等了挺长时间,但味道非常惊喜。




在拉萨第一晚吃的是石锅藏香鸡。高原上的走地鸡,肉质紧实,和各种菌菇同煮,汤鲜味美。免费热饮上的是当地特色甜茶,和普通奶茶相似,但风味更平和、香醇。
吃完这顿,又去吃了一家网红店。玛吉阿米。点了酥油茶、酸奶糌粑,青稞饼卷牛肉。酥油茶,奶粉和油酥的混合,有丰富的油脂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甚至比甜茶好喝,耐喝。酸奶糌粑,牦牛酸奶配青稞制成的糍粑,很有西藏风味。青稞饼卷牛肉,形式上有点像西班牙馅饼。藏族食物的西式呈现,是这家店的特色。后来才知道,这家店所在的这栋黄色阁楼,是仓央嘉措的秘宫,相传这里是他和情人玛吉阿米相遇的地方。
透过玛吉阿米二楼的窗户,可以看到很好看的八廓街的夜景。









拉萨最后一天傍晚,我们去了布达拉宫。出租车驶上北京中路才不到十分钟,只听施老师说「快看」,布宫到了。我把头转向右边,透过车窗看到马路边一座红色山坡上赫然矗立着一栋壮美的建筑——我原以为像布达拉宫这么神圣的地方应该在偏僻无人之地。
无论如何,这座依山垒砌、群楼重叠像神话一样的建筑,没有因为它脚下的车水马龙而减损了半点光辉。


黄昏时分,我们爬上高高的观景台,拍下夕阳日暮下的布达拉宫,还幸运地看到了对面山峰上的彩虹。


在拉萨,我们吃得最多的是奶制品。牦牛酸奶、酸奶蛋糕、酸奶饼、酸奶糍粑……我还在小昭寺附近的十字路口,看见一家奶制品专卖店,店里陈列着大块大块用纸包装的牦牛奶酪。 布宫西面的美食广场内,有一家网红酸奶店。店里的酸奶蛋糕味道很好,还可以喝到独特口味的玫瑰酸奶奶昔。



第二站:纳木错
那拉根垭口、月牙湾、圣象天门
翻过海拔5190的那拉根垭口,便到了纳木措。大巴车在布满山石的路上行驶,沿途是雪山、草地、成群的牦牛和缎带一样的湖泊,车厢内的人摇摇晃晃。日光下,纳木错一片碧蓝。车辆在圣象天门停下来。
从拉萨到纳木措,将近12小时的车程。出发之前,我们接到导游的短信,纳木措大雪封山,很有可能去不了。直到快到那拉根垭口,我们还不能确定,是否进得了山。
很幸运,我们最终看到了壮美的湖景。虽然途中经历了大巴车陷入沙坑,突降暴风雨等意外情况。或许正因为路途艰辛漫长,看到的纳木措才那么的动人心魄。
我们抵达纳木措的时候,天气极好,纳木措美得不真实,湖水碧蓝,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脉清晰可见。湖泊啊、冰川啊,在亿万年的时间里静默无声。说不清楚是雪山在守护圣湖,还是圣湖在守望神山。




傍晚时分,我们先抵达纳木措的第一处景点,月牙湾。一座被湖水雕刻成两个月芽形状的湖岸,只有爬上山顶俯瞰才能一窥它的美。
要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爬山,不是件容易的事。望着黄土裸露的几乎垂直的山体和蜿蜒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山道,我们有些退却,最终还是选择上山。因为缺氧,向上的脚步缓慢而小心,原本只需要15分钟就能走到的路,我们走了半个小时。途中能看到很多尼玛堆,虔诚的人们用石块垒成祭坛,他们的心里在祈求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远方有鸟。
纳木措每一个角度都有不同的美,在山顶俯瞰的月牙湾,是它最秀丽的一面,连湖水都变成温柔的淡蓝色,更显得湖面波澜不惊。
月牙湾的北岸就是圣象天门,因为岩石耸立的姿态很像大象鼻子,因此得名。我们到的时候将近傍晚,天突然阴了,风雨欲来,施老师开玩笑说,你看这圣象天门像不像是地狱之门。
之后,风就起了,乌云低低地压过来,刚才的蓝天和白云顷刻间荡然无存。冰雹和沙尘袭来,面对一切的攻击,纳木措的唯一的响应就是静默。
我们迅速躲进车里,沿着山路开往更深处的湖边。今晚我们将在纳木措湖边露宿。


天黑之后气温骤降,我们住进藏式的帐篷,帐篷边便是牛圈羊圈,藏民拎着水壶进来帮我们生火,篷内立即暖和了起来。我想起来周云蓬的歌词,牛羊下山了,我们烧自己的身体和房子生起火来。
接近凌晨十二点,大家纷纷跑出来看星星。漫天的星星,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银河。
海拔高了就很难睡着,帐篷里只听到吸氧的声音。施老师和我一共买了四瓶氧气,到了后半夜只剩下一瓶,他把吸氧的插孔插入我鼻腔,我说给你吧,我觉得你更需要。
为了挺过这个漫长的夜晚,我开始练习瑜伽中的腹式呼吸法,发现还挺有用,我不缺氧了,但依然无法睡着。反复的呼气吐气让我全身发热,像做了一场瑜伽一样。
就这样醒着捱到了凌晨四点。大家都还在被窝里躺着,有的睡着了,有的和我们一样翻来覆去。我听到施老师起床的声音,我想他一定是给我去买氧气了。我也起身,穿好外套戴好帽子走出帐篷,外面超级冷,天还没亮,依稀还可以看到银河。走了几步正好碰上空手归来的施老师,他说氧气没了,超市卖光了。我说,你看,银河。
有些景色一生可能只能看一次,那个陪你一起转山转水看星星,会在凌晨四点走出帐篷为你买氧气的人,一定要珍惜。




第三站:扎什伦布寺
达赖和班禅是藏传佛教的两大领袖,达赖的行宫是布达拉宫,而班禅的居住地则是扎什伦布寺。扎什伦布寺建在日喀则尼玛山东面的山坡上,依山而建。寺院很大,比之前我去过的任何一个寺院都大,里面最大的建筑,措钦大殿,同时可容纳2000人诵经。不时有穿着红衣的喇嘛转着佛珠经过我们的身旁。阳光将整个寺院融化在一片温柔中,每一个角落都仿佛神迹。









第四站:羊卓雍措
通往羊湖的路没有纳木措那么艰辛,所以当她出现在我面前时并没有那么的惊心动魄。一路上路过冰川和草原,还看到一座遍布羊群的山头,以及一群牦牛在过马路。也总能看到在田地里秋收的藏民,它们的脸上带着坚韧而豪迈无忧的神情,雪山和湖泊便是他们的信仰。在广袤的大地和无际的湖泊面前伫立,才知道自己多么渺小。







我第一次思考「信仰」这个东西,是十年前在电视剧《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中听到关于「天葬」的描述:「在黎明的时候用纯洁的白布裹住尸体,把尸体蜷缩成婴孩的样子,头顶膝盖,用这个姿势穿越生死,鹰把肉身叼在空中,魂魄就可以自由飞翔了。」
十年后我终于来到了西藏,在短短的五天内越过草原和山脉,走遍各种寺院和宫殿,仔细聆听导游的讲解,迅速吸收关于藏传佛教的知识。在短暂的旅程里我很难看清它的意义,我只确信,当我厌倦文明的时候,会期待能再次回到那里,不为逃离什么,也不为寻找什么,只是再去感受下高原上自由纯净的风。
图/文 易小婉
微博@空中的梦想家小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