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到来之前的西海固

我究竟来自一个什么样的文化心理环境？成人后，我想搞明白这个事。在西海固和很多地方，我重新学习对文化认同和精神归宿这些问题的尊重和包容。

图、文 | 刘劲勋

1990年代初大学毕业，去了广东工作，第一次去深圳出差，途中为了躲一场暴雨而进了一家小书店。书店里有张承志的新书《心灵史》，他是我上学期间最喜欢的作家，于是买了。当晚彻夜读完，那是第一本描述黄土高原回族群体心理及情感结构的书，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

我是散居在城市里长大的回族，从小只知道和周围的小伙伴生活习惯不同，因为这些不同，也沒少经历孩童间惯常的对生活禁忌的恶作剧，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关于“母族”究竟是怎样一个文化心理轮廓，我在成人后想搞明白这个事，毕竟，这将决定我要过以什么为价值标准的一生。

后来带了相机去了书中提到的西海固和很多地方，拍了一些照片，起初它们中的一部分以摄影作品的名义发表和获奖，但是随着岁月的推移，我越来越觉得，需要重新学习对文化认同和精神归宿这些问题的尊重和包容。

路遇一个少年，他怀抱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羊，羊妈妈也一直守在少年身边，不像平日那样见人就躲。他们三个站在山区的公路边很久，不知在等什么。2009年，宁夏同心县

干旱的山区里少有大树，如果有，多是在清真寺、道堂这些隆重的地方。这对孩子们是玩耍的好地方，长辈们去做日常功课，孩子们乘机攀高玩个痛快。2009年，宁夏同心县

每到农闲季节，村里的人家都要清洗水窖。窖里沉积一年的淤泥被挖出来，再用新的胶泥修补窖底，这样第二年存在窖里的生活用水才不易变质。2009年，宁夏同心县

有个阿拉伯语词汇，发音“苏来提”，是形容信仰者脸上特有的光泽，也就是“面由心生”的道理，这在民间很被重视。如果你称赞一个穆斯林有“苏来提”，他就会很开心。2009年，甘肃兰州市

西北民间有很多宗教节日，这些节会实际上更像一个世俗性的集会。平日里见不到的人都可以聚在一起，男人们谈事情，女人们凑在一起唠家常。2009年，甘肃兰州市

人的饮用水，牲畜的用水都集中在水窖里。水窖里的清水从县城由专门贩水的人拉来，当时一吨水的价格是五十元，所以这里的水是比所有东西都金贵的。2009年，宁夏同心县

两位在集会上休息的妇女。西海固一带的妇女不似甘肃青海的回族女子戴纱巾，更习惯戴这种像医院卫生帽的帽子。每年也有流行色，我拍照那几年流行蓝色的，起初只是淡淡的蓝色，后来一年比一年颜色深。2009年，宁夏西吉县

清真寺里有专门学习阿拉伯语的学生，被称为“满拉”，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将来通过考试就可以成为职业的神职人员。在遇到大的节日时，他们统一着装，充当迎宾队或是维持秩序的角色。2009年，甘肃兰州市

县城每周都有逢集的日子，村里的老人没事就几个人凑一起搭顺车去县城转转，几乎不买回什么，就是凑凑热闹。2009年，宁夏同心县

土胚房门前的女子。她站在房门看摄影师给其他人照相，身体的姿态很放松，也有一些摆pose的意思。这是土胚房在西海固的最后光景，也是“快手“抖音”席卷农村的前夜。2009年，宁夏同心县

西海固山区村落最后的景观。当时政府大规模的生态移民已经开始，村子里的人已经很少，仅保留了最简单的生活状态，随时准备搬迁。2009年，宁夏同心县

拍这张照片看懂了羊渴极了真是在抢水喝，看不懂的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游荡了一天，它们究竟是吃了什么就饱腹回来了。2009年，宁夏同心县

旧城改造前，城外的三岔路口还有西北古道上的“码头”气息。南来北往的人物和货物都在大路口上交易，往往是下了这个车，就马上上了那个车，一根烟，一瓶水的时间，交易完成，各走各路。2009年，宁夏同心县

春节期间，外地打工的年轻人都回到村里，穿着和发式与周围的环境有点违和。2009年，宁夏同心县

摄影师去村里拍照，最容易被围观。那时正是生态移民的时期，村民最关心的就是何时搬迁，搬到何处，搬迁款如何落实。2009年，宁夏同心县

一个老人蹲在耕地里。西海固的干旱山区，2000年后连年降水不足200毫升，庄稼欠收，政府将山区的村民有组织地迁往生态较好的黄河灌区，山区退耕还牧。2009年，宁夏同心县

打麦场上支起一对简易篮球架，就是村里农闲最热闹的地方。2009年， 宁夏同心县

村民大范围迁出后，遗留了很多空置的院落，个别位置较便利的院落成为临时的牛羊屠宰点或是废品收购站。2009年，宁夏同心县

春节换上新衣在村子里玩耍的孩子。2009年，宁夏同心县

古尔邦节，每家都要宰牲过节，宰牲请村里的阿訇来主持。一般七户人家宰一头牛，自己留一部分过节，其他的都捐出给需要得到帮助的人。2008年，宁夏海原县

去参加“尔曼里”的人们。“尔曼里”是宗教节日集会的统称，通常是一些德高望重宗教学者的忌日，每年人们都去他们的墓地吊唁。2007年，宁夏海原县

规模较大的“尔曼里”会有近十万人陆续来参加。主办方会准备大量的食物来供给，这场洪冈子的“尔曼里”宰了近70头牛来制作未来一周活动所需的餐食。2007年，宁夏中宁县

上坟的人们。穆斯林上坟形式很简单，没有祭品，只是念诵《古兰经》中的特定章节，表达对造物主的敬畏，对亡人的追思缅怀。2007年， 宁夏海原县

穆斯林的葬礼。当天去世的是一位威望很高的老人，所以周边几座清真寺的阿訇、学生和村民都来参加。烈日下的殡礼简洁而肃穆，给逝者现世里始终如一的尊严。2007年，宁夏海原县

新婚的夫妇。我拍照那些天住在他们的父母家。那天小伙子悄悄把我拉进他的房间，他的妻子专门换好了红色的纱巾等着，我在布置得很温馨的婚房里给他们拍张纪念照。2007年，宁夏中宁县

洪姨娘。我有一次拍照错过了回城的班车，在黑夜里走投无路敲开了老人的院门，老人收留了我。后来拍照时，常去她家住，她的院落打扫得极为干净，印象深刻的是，在她院里，我曾经找不到地方丢弃一张口香糖的包装纸。2007年，宁夏中宁县

我曾经和一些长途跨省去上坟的西海固回民一路同行，在一个风景秀美的山里到了礼拜时间，平时都是见惯了他们在旱烈景观里的样子，反而很喜欢他们这样的照片。2007年，甘肃榆中县

跨省上坟的途中休息。最远的目的地在新疆伊犁和云南昆明。2007年，甘肃张家川县

“清真牛羊肉从这里走向世界”。2007年，宁夏同心县

越是苦寒之地往往出产绝美的食物。水草丰腴的草原，羊肉品质并不是最佳，反而盐碱荒地出产的羊肉更为美味，用当地人的话讲：羊在活着的时候把自己腌好了。2007年，宁夏同心县

这个地方叫龙山镇。虽居偏远小县，但是小商贸很发达，当地人世代习惯于经商和外出打工。在北上广这些城市的餐厅，常常能听到服务员是这里的口音，问她，你是不是龙山的？她在疲倦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2007年，甘肃张家川县

旧城改造前的张家川县城，基本上保持了1980年代西部县城的样貌。几年后改建了新城，再去，几乎没有一处还能辨认出来。2006年，甘肃张家川县

县城外的牛羊交易市场。多在干涸的河道上，县城最精明的商贩大都聚在这里，讲价技巧至关重要，一车羊一天可以换几个买主，运往不同的地方。2006年。甘肃张家川县

那时还是计划生育的时代，年轻夫妇在城里打工怀孕，以躲过村里的检查。出生后再把超生的孩子偷偷送到农村的老人处。2006年，宁夏海原县

县城外的牛羊交易市场。多在干涸的河道上，县城最精明的商贩大都聚在这里，讲价技巧至关重要，一车羊一天可以换几个买主，运往不同的地方。2006年。甘肃张家川县

妇人与拱北。拱北，是先贤墓的统称。在苏菲教义里，对拱北文化给与很大的重视。2006年，宁夏海原县

那时还是计划生育的时代，年轻夫妇在城里打工怀孕，以躲过村里的检查。出生后再把超生的孩子偷偷送到农村的老人处。2006年，宁夏海原县

西海固的雪。作家张承志曾经写过西海固的心灵史，他是在一场雪中走进西海固，“我开始在这突兀的大雪之中，觉察到一丝真切的情分。你那时悄悄站在我的背后。”2006年，宁夏西吉县

参加“尔曼里”的人们。“尔曼里”的日子串起来，就是一个民间的历史，它们关乎人们对于真假美丑的判断，也在人们身上熏染出黄土高原式的教养。2006年，宁夏西吉县

在西吉的大山里我第一次看到了书中的主角“哲合忍耶”，隔着车窗拍下了这群带着六角帽的孩子。2006年，宁夏西吉县

—— 完 ——

刘劲勋，70后独立摄影师。现生活工作于兰州和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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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故事 / 2019 / 台海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