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勒律治在中学时学到的
我在基督教医学院(Christ's Hospital)上学时,敬爱的詹姆斯·鲍耶(James Bowyer)先生是一位极为敏锐而又非常严格的老师,他对我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他奠定了我的诗歌倾向,使我认为狄摩西尼(Demosthenes)优于西塞罗(Cicero),荷马(Homer)和忒俄克里托斯(Theocritus)优于维吉尔(Virgil),维吉尔又优于奥维德(Ovid)。他使我养成了将卢克莱修(Lucretius)(在我当时读到的节选本中)、特伦斯(Terence)、卡图卢斯(Catullus)(最重要的是他那些文风简洁朴实的诗歌)与其他作家对比的习惯,不仅包括所谓“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的罗马诗人,还包括奥古斯都时代诗人的作品。从诗意浅显和普遍逻辑角度,看到并断言前者在思想和叙述表达真实性和本土性方面的优势。在学习希腊悲剧诗人的同时,他还让我们阅读莎士比亚(Shakespeare)和弥尔顿(Milton)的作品。这些课程需要我们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否则别想在他面前蒙混过关。他让我知道,诗歌,即使是立意极为高远,甚至看似情绪恣肆的抒情诗,都有其特有的逻辑,其规律性与科学一样严谨;但是它们又比科学更难以把握,因为它们更加微妙,更加复杂,而且更多地依赖于偶然因素。他指出,真正伟大的诗人,不仅使用每个词汇都有缘由,而且每个词的位置都大有讲究;我清楚地记得,他利用狄迪莫斯(Didymus)对荷马的校订,让我们对两者进行分析,说明校订本为什么不能达到原作的效果;原作字词的位置为什么特别合适。
在我们自己的英语作文中(至少在我们接受学校教育的最后三年),他对缺乏正常语感作支撑的词句、隐喻或意象,或者同样的语感本可以用更直白的语言以同样的力度和尊严表达出来的情况下的作品,均持批判态度。鲁特琴、竖琴、里拉琴、缪斯(Muse)、女神、灵感、佩加索斯、巴那赛斯和希波克里尼灵泉,这些都是他嗤之以鼻的因素。冥冥之中,我耳畔仿佛又回响着他在课堂上的大声质问:“竖琴?竖琴?里拉琴?孩子们,你们应该说笔和墨!缪斯,孩子们,缪斯?你们是说,你保姆的女儿?比埃里亚诗泉(Pierian spring)?噢,啊!我想,是修道院的水泵吧!”部分介绍、明喻、实例也被列入了明令禁止的名单。在明喻中,我记得有一种明喻是曼奇尼果的明喻,这种明喻同样适合于太多的主题;但是,它明显不如亚历山大(Alexander)和柯律图斯(Clytus)的实例,无论什么主题,它们都同样出色和恰当。这是野心勃勃吗?亚历山大和柯律图斯!——恭维?亚历山大和柯律图斯!——愤怒?酗酒?骄傲?友谊?背叛?后悔?仍然是,亚历山大和柯律图斯!最终,对于农业的赞美在睿智的观察中得到了证明,如果亚历山大握着犁,就不会用矛刺死他的朋友柯律图斯了。这个久经考验的老朋友被公共法令永远地放逐了。有时,我忍不住想象,应在我们的法庭和议会两院明确宣告,禁止使用此类或其他众所周知的和常用的介绍性和过渡性词汇,种类繁多的旨在表达谦恭意蕴的自谦词汇,以及旨在表达奉承他人之意蕴的“第三人称己称”词汇,如此等等。这样,会对公众带来众多好处,可以为国家节省大量时间,也可大幅减轻国王臣子的负荷,最重要的是,可以让乡下律师及其委托人千恩万谢,使他们更加轻松地在下议院提交自己的私有提案。
尽管如此,我们的老师有一个习惯,在此,我不能悄悄略过,因为我认为它是可以效仿的,值得我们去研究。他经常以缺乏时间为由,让我们练习收集,直到每个孩子都收集有四到五处问题。然后,他将所有收集的资料放在桌子上,询问收集人,为什么这个或那个句子在这个或那个主题下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如果我们不能提供满意的答案,或者在一份练习中发现同一类型的两处错误,他便发布不可撤销的“裁决”,将练习撕毁,除了今天的练习,还会针对同一主题增加一份练习。我相信,对于我将回忆录献给这样一位老师,我想读者不会有什么异议吧。因为即使现在,他的严格要求也常常促使我追求梦想,此类盲目的幻想可以轻松地向我解释精神恍惚睡眠中的各种痛苦感受,但是他的做法既不会减轻,也不会混淆我对道德义务和精神义务的深层认识。他把我们送进了大学,成为出色的拉丁语和希腊语学者,还有相当不错的希伯来语学者。但是,我们的古典知识是我们从他热心和认真负责的教导中获得的最不起眼的礼物。现在,他已经获得了最终奖赏,饱经沧桑,荣誉无数。他珍爱学校郑重授予他的各项荣誉,一如既往地关注学校的事务,他在此接受教育,并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这所学校。
从因果角度看(本文并不对此进行调查),昔日的榜样,无论多么完美,都不能像同时代天才的作品那样,对年轻人的心灵产生如此生动的影响。我接受的精神培养,使它(我年轻的头脑)没有被诗流畅的基础和话语的核心所感动,也没有为诗的修饰和华丽的表达分心;相反,它检验词语的基础和本质,探询这些特征是否只是装饰,体察修辞的虚假性;假使真正的意义是以真正的激情将血红色从心中释放;——使我逾越了欣赏优秀作品的所有障碍,而且丝毫不会影响我的乐趣。于是,我开始研读鲍尔斯先生的十四行诗及其他早期诗歌,并很快受到了它们的影响,热情也与日俱增。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过去时代的伟大作品似乎是另一个种族的东西,他的感觉必须保持被动和谦卑状态,犹如面对星辰和大山一般。但是,一位当代作家或距离年轻读者生活年代不很遥远的作家的作品,由于环境相同,行为规范类似,对他具有现实感,并激发了一种真实的人与人之间的友好情感。他对这些作家的钦佩之情就像风一样,吹拂得他满怀希望。他们的诗歌于他而言呈现出有血有肉的状态。背诵它们,赞颂它们,与它们一争高下,犹如向一个债主还债一样。
某些教育方式的确培养了与众不同的年轻人。这些教育方式使我们不得不鄙视我们伟大的公立学校和大学:
在他们的大厅里悬挂着,
古时无敌骑士的武器库。
通过这种方式,孩子们将被蜕变成产品。我知道有许多神童就是这样产生的!自负、浅薄、傲慢和不忠的天才!这些接受教育的天才儿童,在记忆为其突出才能的阶段,并未存储记忆,以便未来更好地进行判断;并未受最高贵楷模的启发,产生纯粹的爱和敬仰,而这正是过去年轻人所拥有的自然和优雅的品格;相反,学校教育他们进行辩论和决断;怀疑一切,除了自己和老师的智慧;除了他们可鄙的傲慢,别无神圣可言;毕业之后,他们成为全能型、极度肮脏和无礼的匿名批评家。针对这种品性,普林尼(Pliny)的训诫完全适用:“一个作家碰巧还活着,这一事实不应被视为对他不利;因为如果他活跃于遥远的过去,则不仅他的作品,而且他的任何肖像和雕像都会引起强烈的好奇心;因此,我们是否应该仅仅因为他还活着,还在我们中间,就允许他的天才在没有荣誉和关注的情况下,出于我们的某种满足而凋零和消失呢?如果我们对一个实际上值得最高赞扬的人漠不关心,只因为我们能够看到他,能够和他谈话,能够为他鼓掌,能够和他成为朋友,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反常和恶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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